那日怼兰常在一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我的“恶名”渐渐地在宫内传开了。
传闻公主大病醒后就突然性情大变,虽然面上看去还是原来那副病比西子弱柳扶风的模样,却常有狠辣刻薄之语,行事作风间更是无端端的透出了一股暴戾之气,教人不再敢随意亲近。
这些话当然都叫我听到了。
我只觉好笑。
前世我心狠手辣,草菅人命时,并无一人敢怒敢言,我所过之处,皆是“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片祥和。如今我不过是随口说过几句大实话,就连随意在宫内转悠一小圈,都能有几句支离破碎的关于我“作恶”的流言自躲在不远处荫蔽里的宫女口中飘入我耳内。
这些话要于他人而言,许是“人言可畏”“恶语伤人六月寒”。
但我,早已刀枪不入。
故而我只是拄着杖挠了挠头想道:是我的眼睛不好使了,耳朵才替代了它们变得尤为灵光以致能听见这么远的声音。
这是好事。
眼下,我正专心致志地拄着拐杖在庭院内煞有介事地丈量着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虽然目前我在这靖阳宫内住的还算惬意,但难保哪天我会一时兴起想离宫出走。如今我眼昏体弱腿脚不便不比从前,可不得预先把“逃跑路线”给安排清楚了。
没多久,我觉得有些乏了。招手示意宫女将我扶到了一处石椅处。
正欲小憩,却听闻有宫人传报——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刘能来了。
我隐约瞧见了一个茶驼色的球一路快步挪动着来到了我近前,料想应是来人,只听得他尖声细语道:“圣上听闻公主如今久病转好,龙颜大悦,故特遣奴才来此恭贺公主,赏黄金千两,赐玉如意一把,意在祝愿公主‘万事如意,幸福安康’。”
我连忙跪拜谢恩,却被刘能一把扶住。
“别介,公主身子骨还弱,可得仔细着点,按皇上的意思,这些虚礼就都免了罢。近日皇上处理前朝事宜忙得焦头烂额,难得回趟后宫也得在各位娘娘处周转打点实在抽不开身前来探望公主,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眼瞅着端午将近,便寻思着就设宴在这靖阳宫罢,也好一并来看看公主。故特派奴才来问问公主此举是否会叨扰到公主修养?公主意下如何?”
我略一思索道:“前朝后宫本是一体,理应先紧着各位大臣、娘娘,方可治国齐家天下太平。倒是儿臣此番劳父皇费心了才是甚为过意不去。至于端午宴会,就设在这靖阳宫内吧,不碍事的,正好我这儿也难得热闹热闹。”
话毕,我再随手遣了宫女:“劳烦公公跑这一趟了,怜人,去取些银票来犒赏刘公公。可人,着人把皇上的赏赐登记入库了罢。”
一连数日,靖阳宫内倒是热闹了起来。
不断有宫人来来往往,陆续地将各色饰品文玩搬进搬出。布置成一片和美吉庆的模样。
只是靖阳宫的主位,我的寝宫内,却没有一样物件被挪动一丝一毫。
偶有新入宫不知情的宫女前来摆弄,也会立即被可人喝止。
原是自先皇后死后,长敬公主便吩咐下人将殿内一直维持着皇后生前的模样——南设书案,北置珐琅,东迎荷花,西坐霞光,一物一木分毫不差纤尘不染。光还是那泛黄的光,方寸间还漫着故人的香。九年的光景,在这座殿内竟神奇地似未曾流动片刻。
如今我既成了长敬公主,也就承人之美,保持着以前的布置,只着人仔细清点打理着。
端午之期将近,最近几日,皇上都带着诸位后妃皇嗣们游湖划舟。
而我因身体不便,自是不参与的。
不过我也乐得清闲。
是日巳时,我方才如往常一般醒转过来将将梳洗完毕。忽听得宫人来报——明妃娘娘到。
我心升疑惑,这明妃不陪着皇上前往春岑湖划龙舟,来此寻我做甚?
我随口问宫女打探了下,才知这明妃娘娘原先也是住在靖阳宫的,本名宋晴笙,与先皇后是同期入太子府,再一路跟着晋升至妃位的旧人了。
那是来,节庆忆旧?
我还未来得及过多揣测,宋晴笙前脚已踏入了寝殿。
只闻其声洋洋盈耳道:“燕儿刚醒?快来快来,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明妃娘娘?”我试探性地问道:“我眼睛不好,怕是看不清罢,得让娘娘取笑了。”
“叫的这么生分做什么?”宋晴笙甚是自如地屏退了众人,再道:“眼下没有外人,你还和往常一样叫我晴笙干娘便是。”
原是原主的旧知交?
“好。”我应答道,又留了个心眼反问了一句:“今日……干娘不陪皇上游湖么?”
“皇上?他需要我陪么?周遭早绕着一箩筐人了,熙熙攘攘的甚是吵闹。左右也不少我这一个人,我倒不如来你这儿偷得半日清净。算了,不提这事儿了。对了,我带来的这件东西,倒是不需要你费眼神查看的,你只管听个乐便是。”
话毕,她牵过了我的手,引我触及了一个温热而羽翼蓬松的小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