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婆！”

远处浓烟滚滚，渐亮的天色下已然可以分辨得出小小村落中草舍茅屋，皆化作焦土一片。那烈火烧了太久，如今虽大势已消，房梁草顶间仍依稀可见处处焰光肆虐，余下满目的疮痍……

矮小孱弱的男童哭喊着，拼命想要挣脱白先生死死紧拽他的那双手，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灰烬。我也连忙上前抱住男童，对他喊道：“小椿！听先生的话！你这样冲过去没用的，救不了任何人……我、我们……”

我们还能做什么？

几个人手中连半碗水都没有，如何救得了整个村子的火？

救人？从火势来看，起码已烧了大半夜，若能呼救逃命，为何此时火光中寂无人声，村落外也不见幸存……

“阿娘……我阿娘他们还在家里……还等着我……我带先生来……”小椿嚎啕得几欲昏晕过去，身形一软，半瘫在地，拉着先生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白、白先生……求您了，求求您了……都到瓦房村了，求您想办法救救他们……救救阿娘阿婆他们吧……”

见他说话喘得厉害，是个又要咳呕起来的模样，我赶紧替他顺气。先生神色严峻，迅速取出几枚随身备着的丸药喂小椿服下，又把赶车的马夫叫过来背起他，从袖中递了支“窜天树”给我，正色道：“小柳，你照顾好他，尽快离开此处，寻个热闹安全的所在，再叫解佩山庄的人来，我且去村子里看看还有没有能救的。”

马夫满脸惊慌，已将小椿抱到了车上，坐在车前催促道：“这大火来得邪门，晦气的很，劝您两位也赶快走，下山报了官爷再说。”

先生却轻摇头，挥袖示意我上车，转身欲走，我立时道：“先生，不可去！有人先是封村，又蓄意纵火，害了这满村百姓，只怕我们几个如今，也自身难保……村子里是什么境况我们无从知晓，您不能孤身犯险。我们且先一同下山，寻得解佩山庄的人再来救也不迟……”

“迟了，已经迟了，”先生骤然苦笑，“小柳，你说的不错，可那些你去做，老朽很放心。若这满村的人都与小椿是同样境况，我便不得不管……无论村中如何，我都得亲眼瞧上一瞧。”

“先生！”我奔上去拦住他，“事有古怪，我知晓您忧心甚重。可您想没想过，若真的……遇上什么危险，我和小椿即便侥幸下山脱了身，没有您在身边，我又谈何医治他？”

那马夫调转车马朝向来路，连声呼我们快些上车，见先生面有动摇之色，我继续道：“先生，你我心知肚明，火烧了这么久，难有幸免。若有活口，为何会这般不声不响？我们不知贼人是否尚在村中，千万不能自去惊扰他们，还是快些下山为好。”

不待先生作答，周遭忽响过“嗖嗖”几下利器破风之声，方才口中还不住念叨的马夫便登时坠下车马，头颈处插着两支冷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高处传来几声男子的轻轻冷笑，只听那人阴森道：“几位今日见了这场大火还想下山，恐怕我和胭脂，都不许。”

循声看去，几丈开外的树丛枝桠间，赫然立着一位肤色惨白的青衫男子，长眉细目，掌中红蛇蜿蜒，正是几年前坠崖而逃的周杞。

昨日那时刚从止瑟口中听闻“青衫红蛇”之事，我便又立即得知那孩童醒转，急急赶去，见他赤脚下了地，四肢虚乏还有些微颤，却面色惶急，拉扯着先生激动道：“先、先生……您就是白先生吗……求您、求您……”

说着竟欲下跪，我忙上前去，和先生一起搀起他，先生道：“孩子，莫急，有什么事细细说与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椿……”他方才动了些气力，如今一句话说不囫囵，就要连连喘上几口。

我心中一惊，扶着他的肩膀问：“你果真叫小椿？今日有位头裹蓝布巾的妇人自称是你娘亲，说你为了阿爷生病之事跑到京都城来，可是真的？”

小椿闻言双眉紧蹙，急得咳了两嗓子，两手胡乱晃着：“我……我阿娘来了？她、她来寻我……”

眼瞧着他喘咳得愈发厉害，先生忙将他扶到榻上坐好，边下针边问那妇人之事。

我约略说了，还没讲到青衫人，小椿双手便一阵猛摇，喘息稍平后立即道：“她不是、不是我阿娘……我家不在万年县，我家住、住在涟山五木坡……叫瓦房村。我阿娘也得了怪病，躺在床上不能动，还有村里其他人，都……他们、他们不让我们出来……”

“小椿，你且将这怪病从头说来，”先生凝眉道，“小柳，去把门窗关好。”

我看了那男童一眼，依言而行，忖着先听听他这来龙去脉，究竟跟“青衫人”有没有关系。

小椿道约摸三个月前，瓦房村开始有人又咳又喘地呕吐不止，渐渐地一家子老老小小都是如此。

他们村子地处偏僻，方圆十里见不着其他人烟，铃医也极少来，平时有个病灾忍忍也就过了，再不行就请村里也懂些药草的神婆来瞧瞧。可这怪病直闹得越来越重，好些人吐得见了血，神婆哪里还顶什么用呢？

眼见这病祸害了村中近一半人，里长便把此事报给了上头，不知道哪个官府还真派了人来，个个身佩令牌大刀，还夹着几位医师。可派来的医师还没瞧几个病人，便袖子一挥道他们都染了瘟疫，把全村封死，一个也不许放走。

百姓们一听到瘟疫都慌了，那些身体尚康健的当晚就要跑。没成想官府老爷们说封死，就真的一个都没有放走，不论是偷溜的还是跟官爷们起了冲撞的，第二日都闭着眼躺在村头那口水井边上，排成一排。

官爷们脸上都裹了黑面巾，把全村百姓赶到村头看，还让他们一个个按了手印登记在册。有位医师倒不怕瘟疫，什么也没裹，对他们道：“你们乖乖呆着，还有药吃；若再逃，这便是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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