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尹艰难地睁开眼睛，天花板上，新换的大功率白炽灯，照得整个房间一片亮堂堂。

四周墙面上挂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鞋印，低沉的啜泣声从床头的百叶小窗时有时无地飘荡进来，床上病房同款的被子和枕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原来变得亮堂堂的，不是红毯两边的烛台，树上装点的小彩灯，乳白色的照明灯和舞台上的聚光灯，而是值班室的白炽灯。

一定是护工姚阿姨，又开错了灯，把值班室的灯当成是储物室的灯打开了，她经常这样。

在床上摸索一阵，终于在枕头下方，找到了手机，解开锁屏，屏幕上显示的是：2013.9.1 23:30。

元尹上大学的时候，在室友小雅的鼓动下，和心理系的同学一起考了国家三级心理咨询师，有一段时间曾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产生浓厚的兴趣，于是买了一本《梦的解析》，虽然晦涩难懂，但反反复复研究了好多遍，也算是看了个一知半解。

离夜班交接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感觉脑袋有点沉，胳膊肘撑着床板，慢慢坐起来，把枕头垫在腰间，靠在床头。

开始细细回忆这个关于未来的梦。

梦里，她遇见了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程英桀，举办婚礼的学长程英颂，已经长成大姑娘的程绵绵，老去但依然可爱的门卫李叔，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虚构人物任然，还有一如既往讨人厌的南羽昆。

她在未来回到母校，成为了母校的老师，还挺成功，至少受到学生的拥戴。

她不好意思地咧咧嘴，梦是潜意识的表达，难道她的潜意识是想成为一名桃李满天下受人爱戴的老师？

未来的李宥得了很严重的肺病，吐血...是肺结核？支气管扩张？还是...肺癌？

怎么思来想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专业知识去了，真是职业病得不轻。

弗洛伊德说：梦的来源是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已经发生过的事，而不是预示未来。

现在是过去的现在，而未来是现在的未来。

求是楼下水管道上的那句话，“最幸福的距离，不过是，在心里的人，也刚好在身边。”

确确实实是她和程英桀，在大学新学期开学前，一起回学校看望班主任胡南实时，她看着他偷偷摸摸写去上的。

那时李佐已经从法国回到上海工作，而他马上就能去上海上大学了。

至于李宥的病...难道是昨天接了一个支气管扩张咯血的孕妇，然后把这件事迁移到李宥身上了？

有点牵强，但精神分析理论深不可测，一知半解，只能先解到这了。

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两口，再一齐咽下，拍拍脸，感觉清醒多了，戴上圆圆的金属边框眼镜，准备出门接班。

穿上产科专用的粉色托鞋，转身拿手机的时候，正好手机亮了，是程英桀的电话。

“喂！元尹，李宥出事了！我和佐佐正准备去北京...”

这时，外面忽然一阵躁动，脚步声、哭喊声几乎要盖过程英桀电话里的声音。

“元尹，快出来，急诊！”门外传来林琳的呼喊声，之后声音由近及远。

李宥出事了？什么事？

可是情况紧急，不允许她再问下去，朝外面答应了一声，慌忙对程英桀说，“我有急诊，晚点打给你！”

挂断电话，把手机装进粉色洗手衣的胸前口袋，顶着蓬乱的头发，就一阵风似的冲出值班室。

“产妇，薛枚，G1P0（孕1产0），胎儿28周+3，腹围90cm。宫口已开8cm！产妇是急诊室刚送上来的，没有常规产检，也来不及抽血化验了。我去准备产床，你洗手准备上台吧！”

林琳把简单的情况交接给元尹，就去产房准备了。她是元尹实习时的带教老师，也是现在和她搭班的同事。

林琳把产妇扶到产床上，做好产妇的术前准备和手术物品的准备。

元尹去洗手间进行外科手消毒，穿无菌手术衣，带无菌手套，给产妇消毒，铺巾。

师徒两人配合默契，有条不紊。

这次的胎儿因为不足月产，估计胎儿个头小，预计接生难度不大，但由于早产，新生儿健康状况可能不佳，林琳在旁边做好新生儿抢救准备，随时准备抢救。

元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不要去想李宥的事。

“薛枚，现在按我说的做！深呼吸，不要紧张，在宫缩来的时候，就是肚子痛起来的时候屏气，手握住床边手把，脚蹬住，屏气往下用力。”她开始指导产妇用力。

薛枚是个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的姑娘，文文静静的，刚开始她还是很配合的，可过了半个小时，由于产程进行得较慢，体力透支，开始哭喊，“我太痛了，医生！能不能打麻药啊？我听说，是可以打无痛的，不是吗？”

由于麻醉师人手的限制，无痛分娩目前并没有在单海人民医院广泛开展，只有个别产妇在白天，并且是提前有预约的情况下，才有机会实施无痛分娩。

“薛枚，打麻药是要从脊柱进去的，打的过程也很痛。而且你已经坚持这么久了，你的宝宝个头估计不大，可能没等到麻药打好，你就生了，再坚持一下好吗？”元尹边接生边尽力做好心理护理。

“啊~”但心理护理大多数时候都不是特有效，薛枚还是忍不住一直在大喊。

“深呼吸，冷静，尽量不要大喊，这样很消耗体力的，等下你就没力气了。”元尹见薛枚一直在大喊，担心接下来的产程，她可能体力要吃不消，试图劝说。

这时薛枚忽然情绪失控，开始对着元尹大吼，“你来试试啊，这么痛怎么忍得住？！”

她想了想，如果有一天，她要生孩子，她的表现也许还真没薛枚好，毕竟她是一个连手指上划伤一个小口，都能痛出眼泪的人。

作为助产士，她对分娩的过程太过熟悉，随着一阵阵宫缩，宫口慢慢打开，抬头、胎肩、胎盘相继娩出，然后缝合。

如果是剖宫产，皮肤、肌肉、子宫一层一层被划开，也许还能闻到电刀切开肌肉层散发出烤肉的味道，然后取出胎儿，再一层一层地缝合。

除了疼痛，可能还有对这个过程太过于熟悉而带来的恐惧和惊慌失措。

所以她理解。

好在过程一切顺利，胎头渐渐出来。

但当胎头娩出时，元尹震惊了，为什么28周+3的胎儿，头可以那么大！与足月产胎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聚氰胺毒奶粉事件已经过去5年了，难不成是孕妇喝了毒奶粉，导致胎儿一出生就是大头娃娃？

元尹想不明白，但目前的状况真的令她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