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先生挂怀,昊此前于济仁堂暂住,查阅先生昔年脉案,尝与柳老先生议定调理之方,幸得几分功效。如今时节变换,听闻先生身体违和,斗胆登门拜访,愿尽绵薄之力,解先生病痛。”
“多谢文公子好意。”
谢家康微微颔首,转头看向静香,眼中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
“近来家中事繁,约莫是累着了,本无甚大碍,只是阿香不放心,劳动文公子亲至,谢某实在惭愧。”
说着,他抬手指了桌案旁的座椅。
“请坐。”
文昊再一拱手,自行落座,也未客气,回头见瞧见静香仍立在床榻近前,近旁坐墩空空,仿佛是为她备下,唇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提醒道。
“昊蒙先生信任,必当竭尽全力,小娘子若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守在近旁。”
“我…”
两颊染上些浅浅的粉桃色,静香转身欲走,衣袖一角却被谢家康执于手中。
“你来回奔波,仔细累着了,快坐着歇一歇。”
拉着静香坐下,他再抬手,指向她身后桌案。
“小厨房新制了马蹄糕,阿晋方才端来的,若觉得饿了,就尝尝看。”
“少爷,我还不饿。”
静香摇头,脸上红晕愈发明显,谢家康轻轻笑道。
“我瞧那点心做得精致,块块只得拇指大小,不饿也可尝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无旁人插嘴余地,文昊掩口轻咳一声。
“先生尚在病中,昊不便长久叨扰,不若先行诊脉,如何?”
静香猛然回神,让出榻前坐墩,谢家康眸中滑过一丝不舍,终究点头道。
“如此,也好。有劳文公子。”
“先生客气。”
近前几步,在榻前落座,文昊执起谢家康右手腕脉细细诊来,正襟危坐,气定神闲。随着时间过去,他的眉心却是逐渐蹙起,静香立在一旁,心中没来由地发慌。
“如何?”
“小娘子稍安。”
文昊并未回头,眸色渐沉,只看向谢家康。
“我尚有几问,需向先生求证。”
“文公子要问什么,但说无妨。”
“恭敬不如从命。”
再是一礼,文昊收回手重新坐好,正色道。
“先生自幼心脉虚弱,更兼寒症入体,延为咳疾,经年累月,不得根除。是否每至秋冬时节便有发作,绵延难愈,纵有良方相助,也需休养月余,方可见点滴之效?”
闻言,谢家康应下。
“正是。”
点了点头,文昊再道。
“今岁入秋以来,先生是否时常觉得身子困乏,劳累之后尤甚,重时双手亦无气力,需休息数日才见好转?”
谢家康沉默片刻,垂眸应道。
“是。”
文昊转头看向静香,摇了摇头,她心中忽然一沉,已听得他开口。
“恕昊直言,先生体乏之症非是一般劳累所致,却是寒气久久不去,积攒而成的痹症。”
“当真,如此。”
心头细针骤然翻搅,带出一片血肉模糊,静香脚下发软,死死握紧双拳,强迫自己站稳。
“不知此症可有医治之法?”
文昊摇头,犹豫良久,方才开口。
“小娘子熟背脉经,当知痹症难除,药石针灸皆不过一时之效,唯悉心调养,穷尽一世之功,方可聊解病痛。更何况先生先天不足,双腿经脉残缺,骨植不全,药石之效罔及之处,病邪盘踞难去…”
文昊仍旧在说些什么,静香已全然不觉,耳边只剩她自己如雷的心跳,直到膝盖重重的磕于地面,钻心之痛袭来,才让她骤然清醒几分。
“阿香,你放心,我很好,不妨事的。”
谢家康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听来却极遥远,地面冰冷,静香跪于其上,一时竟挣不起来。
“先生勿怪,小娘子雨后来回奔波,鞋袜皆浸了冷水,沾了寒气,却顾不得换,脚下一时不稳也是有的。”
文昊起身,搀扶静香搀坐下,指尖扣于她腕脉之上,片刻之间,眼中已是了然,拱手对着谢家康一礼。
“且容昊扶她出去歇息,再为先生斟酌药方,如何?”
“如此,也好。”
小丫头一言不发,面色惨淡,额上尽是细汗,谢家康抬手想要为她拭去,恰瞧见她抬头望过来,眼中尽是迷惘,竟似不认识他一般,终究收回手。
“你放心,别怕,好吗?”
耳边的声音低哑,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静香呆呆地望着他,那双一贯清澈透亮的眸子里混着内疚和歉意和一丝隐约的不安,沉淀着的东西更多,她一眼看不到底。
“少爷,阿香告退。”
强撑着站起,静香对着谢家康一礼,他微微一怔,垂眸道。
“去吧,雨后道路湿滑,且留神脚下。”
“先生,放心。”
“有劳文公子。”
扶过静香转身而走,文昊眼见她深一脚浅一脚,踉跄而行,不觉摇头。
“小娘子,可是怕了?”
“我是怕了。”
静香点头,四下雾气渐散,她眼前道路亦渐清晰。
“文公子受人所托,为少爷调理沉疴痼疾,当早已知悉内情。阿晋哥哥多年陪于少爷身边,照应起居,石管家总理家事,福婶统管内宅杂役婢女,他们都是可足信任,可堪托付之人。而我不明就里,竟也不知回避,当面听你尽数道破这些隐秘之事,却是置少爷于何地?”
文昊沉默片刻,再道。
“谢先生为人宽厚,并非无容人之量,你尚且年幼,他当不会见怪于你。”
“他从不行逼迫之举,我做事却如此不留余地,实在羞于再见他。”
顿了顿,静香停步,回头望向玉笙阁,文昊摇头道。
“只是,哪怕心中有愧,小娘子依旧对他放心不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