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起,九成院一众书吏全都换上正装,带着竹简笔墨并田产账目,在院门外集合待发。
老院长司马荣一路小跑,先到别院东厢房找王翦请命。哪知王翦天不亮就带着七八名护卫,赶往咸阳去了。司马荣只好来到西厢外,敲了敲门,低声问道:“小姐,我等就要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王安自昨日一口干了那一大碗桃花酒后,便头脑昏沉,直到现在仍不想起。她坐了起来,随口答了句:“诸位一路小心。”之后就再次躺下,蒙头面向墙壁,闭着眼睛想着心事。
司马荣回到九成院,叮嘱一番后,就与一众书吏坐着马车,赶赴户县治所。
王翦名义上有渭水封地五百里,其实不过二三百之数。共有五县,分别是户县、城固、西乡、汉阴、紫阳。
五县地势狭长、呈弧形,中间被杜县、周至、故道三县阻断,彼此并不相连。而在封地两侧,又与镇巴、镇安、安康等兵家重镇犬牙交错、相互勾连。因此,除非王翦远离咸阳,赶往汉阴等地就国,否则,他只能将治所设在地处咸阳近郊的户县。
户县,又称鄠县,南依秦岭、北临渭河,山清水秀、物产丰饶。方圆约七十里,县府距离咸阳城五六十里,距离王翦庄园约三十里。若是乘坐马车,紧赶慢赶,半个时辰也足够了。若马车走的再快些,辰时起从庄园出发,来到县府时,不耽误过早喝粥。
司马荣等人赶到治所时,天色刚刚大亮,早有县府故吏接着。县丞问清了司马荣等人来历后,便立刻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说道:“收赋是应当的,秦律有言,谷熟不收、农夫不交赋、官家不收税,都是重罪嘛。只是,这田赋该谁来收,几位掰扯清了?”
自王翦在封赏大典上领了侯爷大印,司马荣前前后后来户县七八回了。每次一来,总少不了被人问上一句,“这赋该谁收,掰扯清了吗?”之后就是各种推诿扯皮,有说该交给宗属司的,有说该上书咸阳宫请示的,然而不管怎么说,到最后肯定是一粒粮食也收不上来。
县丞脸上笑眯眯的,说话时也总是和颜悦色。可他这般脸色,九成院一帮书吏早就已经看腻了。众人都有些不耐烦,吵着嚷着定要收赋交差。
那县丞眼见如此,登时变了脸色,一言不合,就要带着众人去找县令、县尉。
九成院一帮人众大多出身儒家,不仅不知道如何变通,而且颇有些迂腐,听县丞说要找县尉过来,只以为他要调兵动手,当即就不敢吭声了。
这时,老院长司马荣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县丞道:“你打开,打开看看。”
县丞先是愣了一下,见书信上封着火漆,显然未曾开启。犹豫了片刻后,就接了过来,放在身前抖了抖,随意的撕掉了封皮。他脸上原本带着些嘲弄的笑意,可拆开书信后,只看了一眼,当即就吓得面如土色,双手双脚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现场情景猝然大变,九成院那帮书吏也是十分惊愕,摸不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等了半晌,见那县丞惶惶不安、手足无措,始终不敢开口说话,司马荣就小声问道:“县丞大人,我等可以收赋了吗?”
县丞急忙收了书信,哆哆嗦嗦的递给司马荣,道:“收,现在就收。几位大人,请吧,请快些动手吧。”
如此一来,倒不仅仅是九成院一帮人众,就连县丞带来的从僚属吏,也全都大感错愕。属吏中有人即刻站出来问道:“大人,他们怎么能来收赋?”
县丞哼的一声斥道:“他们不来收赋,难不成是来给你交赋的?”
一句训斥之后,众人也都不敢多嘴了,九成院一帮书吏倒也乐享其成。
司马荣接了书信,却不敢观看,规规矩矩的叠好后,依旧放在怀中。之后就背负着双手,跟在县丞身后,往治所内走去。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稳如老狗,其实内心早就已经翻江倒海、满腔惊雷了。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老院长一颗心砰砰狂跳,走路之时,眼角余光总也忍不住向怀中瞥去。
自秋收以来,九成院好说歹说,死缠烂打了大半个月,别说粮食,一根毛都没见过。可今日竟真的只用了一封书信,就让这帮泥鳅老滑们束手待毙!这位楚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他究竟用了何种手段?
老院长一边想着,一边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胸膛。似乎因为那封信的存在,今日的司马荣就不再是以往的司马荣了,言谈举止渐渐变得底气十足,就连县丞县吏也敢随意指使,当真是意气风发,老来焕发第二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