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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具唯一完整的尸体身份不难辨认,正是周家大宅的主人,周哲。

周哲,字光中,号渔樵居士。这“渔樵居士”并不是文人雅号,他是一位真正皈依的在家学佛人。

虽然身在俗世,他却精通佛学教义,修为深厚,心性高洁,虽出家弟子多有不能及者。渔樵居士乐善好施,长期供养着维摩寺,寺中不少僧人都与其熟稔,关系颇为融洽。

女娃反倒费了些周折。

这孩子叫周沛,与渔樵居士非亲非故,是他收留的一名孤儿。平日她只在家中玩耍,几乎足不出户,最后几经周折才从卖糕的方家嫂子那里得知——

这名孤儿是,个,哑,巴。

早晨听到这消息时,蒋酬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他恨不得挖个地洞……埋了那说什么失魂症的老嬷嬷。

幸好他手下的捕头陆九州脑子转得快:“大人,她要是个正常哑巴,好歹该会比划几下。况且周家殷实,是开了私学的,以渔樵居士的为人,必定让周沛识字开蒙。”

说失魂症也不是毫无道理,要不就是吓傻了。蒋酬志这才心意略平。

——捕头陆九州想起当时蒋大人那种吃了苍蝇一样的臭脸,不由咧嘴偷笑。

尽管蒋大人去了维摩寺,并不在县衙,山中无老虎,该办的差还得办。陆九州迅速将到手的情报整理了一下,誊在一张勘合纸上。

花甲巷五号柳爱娇。

马贩赵三春。

鱼市泼皮胡小瑞。

写到此处,陆九州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将最后一个名字写上去:维摩寺大悲和尚。

这些都是曾与周家发生龃龉,可能结仇的人,换句话说,他们都有杀人动机。当然,或许还不止这些人。

陆九州再拿起另外一张纸,这是今日最重要的突破:女娃周沛突然来了灵感。

可惜她是个哑巴,用手徒劳地比划了半天,憋得脸通红,衙差们仍然不得要领。最后陆九州灵机一动取来纸笔,周沛用整个手掌抓着笔,画了一副歪歪扭扭的涂鸦。

陆九州再问别的,她一概摇头,眼中灵光褪去,又变回失魂症似的傻丫头。

衙差们头碰头琢磨这幅涂鸦。

小圆叠大圆。

一口人中间。

这是什么鬼?神仙也看不明白画的是个啥。

“算了,还是等大人从维摩寺回来再商议吧。”

“听说这次刑部派了个神捕。”

“神捕去维摩寺干什么,难道凶手是和尚?”

“出家人跟周家能有什么仇什么怨?”

“出家人的世界你不懂。”

“大兄弟,你这个想法真别致。”

没人注意到,周沛木然的眼球突然滚了滚。

陆捕头大手一挥,撵散了这群苍蝇。他是个死心眼,几乎花了整个白天磨这幅图,专注的视线差点把纸烧出两个窟窿。或许真是精诚所至,当他眼睛实在疲劳,不得不抬头眺望窗外缓解,下一秒他突然福至心灵。

原来……是那个?

他正想着,门突然被擂得山响,有衙差在外面大吼:“陆头儿快来!周沛出事了!”

陆九州赶去一看,这不是周沛出事,这是房子出事了啊!

房子……几乎塌了。

周沛被埋在瓦砾木石当中,生死不知。陆九州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通手忙脚乱,众人将她挖了出来。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周沛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

这女娃,命真是硬。

陆九州不解地望着一地瓦砾。这间房子去年才修缮过,并不是危房。怎么说塌就塌了呢?

而且,只有这一间。整个县衙所有的建筑都完好无损,除了周沛当时所在的,这一间。

当初蒋大人将她安置在此,门外一直有八名衙差日夜轮班,并不曾松懈。

如果凶手想砸死周沛灭口,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陆九州在瓦砾堆里徒手细翻了半天,思忖着,眉头慢慢拧成了一个川字。

周沛被安置在另一个房间休息。陆九州跟过去瞧了瞧,拿起她的小手放进被里。周沛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睫毛盖在苍白的脸颊上。

陆九州道:“备马车,叫张嫂过来收拾下,我要带周沛去维摩寺。”

张嫂便是蒋大人安排照顾周沛的妇人。她把周沛的习惯摸得门清:不吃菜只吃肉,洗澡时别人不许进房间,睡觉时别人不许靠近床,一直安静乖觉,从不乱摸乱动。

不知道是不是陆九州的错觉,说到维摩寺,周沛的眼皮仿佛动了一下。

……

“那个莲生是怎么回事?”郭丹岩合着眼假寐,一壁问。

“莲生的命盘里,可能有一柱形成了卯酉对冲,这样的人拥有灵感体质,对阴邪之物有强烈的直觉。”弗四娘枕着双手漫不经心地回答。

这种情况跟太子倒是很像。

“维摩山明明是佛教圣地,怎么会招惹阴邪之物?”

弗四娘看了他一眼:“这个大佛肚子里恐怕有东西。”

郭丹岩来了兴趣,翻身坐起来:“这倒奇了,你要去找?”

“再等等。”弗四娘扬起下巴示意:“是时候去拜见一下蒋大人了。”郭丹岩扭头,看见维摩寺的内门正缓缓打开。

未时三刻,陆九州亲自驾车,将周沛带到了维摩寺。

张嫂给周沛精心拾掇了一下,桃红撒金花的对襟小袄,双挂髻,憨态可掬十分喜庆。可惜周沛似乎不喜欢,一脸生无可恋的抗拒。

“老陆?你怎么过来了……怎么把周沛也带来了?!”

蒋酬志十分讶异。

陆九州拱手,沉声说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蒋酬志正要应,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脆生生地插进来,说道:“蒋大人请留步。”

……

“这是禅堂执事大德。”

“这是客堂执事大明。”

“这是库房执事大洪。”

“这是大寮执事大悲。”

“这是衣钵寮执事大善。”

果然……

弗四娘眼皮跳了跳。

和尚这个群体果然是脸盲的。同款的僧衣鞋袜、同款光头、同款法号。如果没有其它特征,比如大悲和尚那种特别肥的胖,是真的很难分辨。

胖胖大悲执事任临院,总管全寺上下,地位仅次于方丈大慧禅师。

根据陆九州的调查,曾有人看见他与渔樵居士在街上发生争执。二人都是本地名士,故此令人印象深刻。

“不知二位当日因何争执?”

蒋酬志问。

他问得有一些心不在焉。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最后来的完全不是想象中成熟干练的神捕,而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看到尸体不会吓哭吧?

于是,哀莫大于心死的蒋大人决定还是亲自问案。那女孩子只是笑了笑,并不反对。

大悲和尚摸着光头回忆了好久:“似乎为了《大明度无极经》?又像是为了《大品般若经》……老衲有些记不清了。”

总之,是为了辩论一个佛学问题,绝不至于为这种事杀人全家。

蒋酬志例行公事,继续问道:“四月十三夜里,子时到寅时之间,大师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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