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四娘就被胡侍郎大笔一挥,下派到戒台县,协助办案。
……
小地方的特点之一,就是消息传得特别快。
街上一片压抑的骚动。这几天百姓都在私下议论,可惜维摩山佛门净土多年的招牌,一夜之间毁在这桩灭门惨案上头。
再想到凶手可能正潜伏城中,说不准就在身旁,大家心口都凉嗖嗖儿的。
悠舟客栈里人心惶惶,消息传开后,说书的没有了,位子空出许多。弗四娘选了张窗边临街的景观桌,坐下用早饭。
一碟杏仁酥,一壶枣花蜜。
对面放着一碗粥、一碟酱菜、一盘炸果子。坐的仍然是那个好看的少年,他边吃边问:“你不去周家看现场?”
弗四娘的视线移向窗外。
悠舟客栈位置不错。葱笼树影掩映着一间又一间屋脊,勾勒出戒台县的繁荣。
视线尽头可以看到维摩山大佛的全貌。巨大的佛像头顶皇天脚踏厚土,双目微阖,慈悲庄严。
她凝目注视了一回,答道:“先去维摩寺。这个佛像不太对劲。”
“也不去县衙露个面?”
郭丹岩提醒她:“那个蒋大人,还等着你叫魂呢!”
弗四娘头也不回地走开:“都说不会了。”
其实,昨夜她已经悄悄潜入县衙看过那个女娃。
在弗四娘左眼里,女娃从头顶到胯下的气都很正常。说明她的天地命三魂,天冲、灵慧、气、力、中枢、精、英七魄俱在。
生气充沛,阳火旺盛。
哪里是什么失魂之症!
如果她不是哑巴,只怕其中另有蹊跷。
……
举头望山门,低头数台阶。
少年叹了口气,翻来覆去念叨着“深山藏古寺,深山藏古寺”。再走一段,换成了“望山跑死马,望山跑死马”。
弗四娘被他烦的不行,调转头来呵斥了声:“谁请你来了?”
两人之间隔了十来级台阶,郭丹岩眯眼仰望逆光中的少女,嘴里说道:“你。”
这一刻,他内心其实生出一些错愕。
光晕中的弗四娘极美。
但美人犹如过江之鲫,他又不是没遇见过。偏偏这个一脸狠戾的半瞎少女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特殊气韵。
一言一行,举手投足。
就是该死地,牵动他的心。
……莫不是上辈子欠了她的?郭丹岩挫败地想。不!不可能!一定是因为他太想查出铁狻猊的下落。
弗:“你到底跟来干什么?!”
郭:“不是说好合作么?”
弗:“你说清楚要找什么令牌?”
郭:“你先说明白,你想找什么钥匙?”
这种车轱辘对话来来回回已经绕了好些遍。弗四娘无语地闭上嘴。
一路争执中,二人不知不觉到达了山门殿。
所谓山门其实是“三门”。
当中一扇大门为空门,两扇小门分别是东无相门、西无作门,共同组成了维摩寺的外门。
山门两旁苍松古柏遒劲,伟岸参天。山门殿内有两尊金刚大力士像,皆手持降魔杵,怒目相向。东侧是放生池,池中鱼满为患,可以想见平日里的热闹。殿后东侧是钟楼,悬着洪钟,供奉地藏菩萨,西侧是鼓楼,置有大鼓,供的是珈蓝神。
戒台县出了大案,维摩寺自然也收到了消息,索性连接待的僧人也省了,今日里整座山门空空如也。
“如何?”
弗四娘摇头:“一下子瞧不出什么,先去看看大佛。”
通往维摩寺的道路有三岔。当中一条石阶之字形通往山门,共有九道转折,每道转折都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代表修学的九个次第。
东路宽敞平整,之字坡道可供马车行进。这条路通往内院,不对普通人开放。
西岔路最短,直通维摩山大佛座下。
大佛莲座下辟出一片巨大的石台,有肋侍菩萨、佛弟子、金刚、神王雕像各两尊,尺寸次第变小,共同拱卫着维摩山大佛。这里蜡台、香炉等一应俱全,是平日里香客信徒参拜大佛最主要的场所。
山门殿西侧,有一条小路直接通往石台,沿途种满了文殊兰和鸡蛋花,暗香浮动。两人边走边远远打量,偌大的石台上不出意料空无一人。
咦,不是。
石台角落里有一个人影,似乎蹲在地上。
弗四娘微微侧头,颇有兴趣地观察着那个僧人。他面前的,好像是一只猫?
她越走越近,清风断断续续地将那僧人的话送至耳畔。
“猫儿啊猫儿,你既然留在寺里……要谨言慎行……千万不可……危险……”
猫才不鸟他,闷头吃它的猫饭。
僧人于是对着它苦口婆心,拉拉杂杂又说了一遍。
“请问小师父德号上下?”
僧人不防身后有人,吓了一大跳,噌地站立起来。两下照面,弗四娘心中喝一声彩。
僧人身着玉色常服,丝绦碧绿,袈裟浅红,右眼角落下一点胎记殷红如血,端的是神圣不凡之相。
说白了,小和尚生得好俊。
弗四娘再问一遍:”小师父德号上下?“
僧人如梦初醒般唱一大喏:“女施主有礼了,小僧法号莲生。”
“莲生?”
郭丹岩摸摸鼻子:“怎么我听说,维摩寺僧人是依照七十字辈往下排,比如祖慧普智觉,大本圆可悟之类,小师父这个法号跟别人不太一样?”
“实不相瞒,小僧原本居于靳县东郊的锣鼓寺。后来锣鼓寺走水,幸亏维摩寺大慧禅师收留,所以不曾重新排辈,旧号莲生。”
莲生眼神清澈,言语谦和,颇有高僧风范。
郭丹岩还有话说,被弗四娘冷冷的眼风一扫,只好闭嘴。
“小师父,可曾听说戒台县的灭门惨案?”
莲生眼角的红点微微一动,眼神增添一抹暗色,仿佛乌云投在湖心的阴影。
他冷冷道:“俗世中因果循环,万般皆空,请恕贫僧一无所知,失陪了。”
说完抄起猫儿,头也不回往内院方向走去。
猫被夹在胳肢窝,不情不愿地叫了声。
“咪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