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是几乎突出边界的两个大字:“未厌”。
老者道:“的确有人来老夫面前唠叨。”
“祖父若是不喜,宏烈这就回去铲平了它。”
老者哼了一声无所谓地道:“我拓跋氏之人,不必拘泥这些小节。”拓跋宏烈是他的嫡孙,也曾像钰王一样飞扬跋扈,自从被大火毁容后,他这几年完全沉淀了下来,冷静、隐忍、口蜜腹剑、能力极强。
可惜这张脸实在令人作呕,有辱拓跋氏门楣。二来,拓跋宏烈不能人道,身心俱残,已经不算真正的男人。
“只能利用,不能重用。”这就是他对拓跋宏烈的真实态度。
老者切入正题:“陈群有甚么动静?”
老疤立刻道:“回家主,陈群昨晚去了梅郎中府上议事,其余时间都在家中,只有刑部衙门来人问过话。我们尚未查出他将元仙丹藏在何处。”
老者哼了一声:“确定不在翻雪楼?”
“确实不在。”
老者道:“继续找。”
“家主放心,我已命人时刻紧盯陈群,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竟敢打元仙丹的主意,当真是嫌命长。”
“老夫已经着人转告皇后,对钰王严加约束,元仙丹岂容随便外流?唐家那小儿死了反倒干净。你这次反应很快,做得很好。”
老疤谦逊地道:“多谢家主夸奖。宏烈上七楼搜寻元仙丹,意外发现唐家小儿的尸体,那副面色潮红眼瞳扩散的模样,一瞥之下便知与元仙丹有关。为了混淆视听,索性将尸首丢了下楼。”
老者打趣他:“如此说来,外面那小捕快是来抓你的?”
老疤失笑:“祖父救命。”
若不是老疤默许,弗四娘压根儿摸不着拓跋家的大门。
老者似乎也勉强提起了一点兴趣:“让她进来。”
管事回来却是一个人:“家主,那女捕快刚刚已经走了。”
“走了?”
老疤有些意外,要是这么没定性的人就没意思了。
管家道:“方才刑部衙门派人来,将那捕快叫走了。”
很快,老疤就知道了弗四娘匆匆离去的原因——许如侬牢狱中被杀之事的细节呈到了老者的案头。
“幸好钰王这个蠢货还没蠢到家。”拓跋家主,拓跋步,冷哼一声说道。
……
“行了不用查了。”
弗四娘示意结案。
案情简单粗暴:由于关押女犯的囚牢有几间正在修缮,许如侬和另外十余个女囚被临时关在一起。
其中有个被告毒杀亲夫的胖妇人,不知怎地与许如侬起了争执。
胖妇人疯虎一般,卡着许如侬的脖子,将她的头用力往墙上撞。
砰!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
凶残的动静吓得整个牢房的女囚们噤若寒蝉。
待到衙役赶来,许如侬的脑袋已经撞成一个稀烂的血葫芦,人早就没气了。
胖妇人知道活命无望,极为彪悍地在衙役眼皮底下撞墙自杀了。
“啪唧”一声巨响。
红的白的挂了满墙。
几个衙役惊得差点尿出来,老子真是日了!这他娘哪来的母夜叉怎么说炸就炸!
“……”
弗四娘拿到许如侬的口供,翻来覆去地琢磨。许如侬一口咬定自己上楼时唐今生已经死了,尸体就俯卧在六楼。她惊惶失措,甚至没敢靠近……
弗四娘手指点一点“尸体俯卧在六楼”这句。
“——许如侬与唐今生之间显然有某种秘密,这秘密很危险,会招来杀身之祸。因此她乍见唐今生趴在地上,脸都没看清楚,就断定不是昏迷或急病,而是被杀灭口。”
“——唐今生此人,日日浪荡在外,要杀他随时都有大把机会。为何要在翻雪楼众目睽睽下冒险动手?”
“——应该是因为时间紧迫,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或许这死因与许如侬预料的不同,事发突然,会是什么?”
查案不易,四娘叹气。
如果许如侬活着该多好。
早上出门前忘了看气运,结果一天下来四处碰壁,简直糟透了。
这种心浮气躁的时候,只好去吃点东西转转运。
……
“木易杨”是金京老字号。
弗四娘脸皱成个包子,闷闷不乐地坐下:“插肉汤饼多加鸡毛菜,一大碗。”
“好嘞!客官稍等!”
饮食业永远充满激情和活力。不多时,热腾腾的汤饼盛在大碗里端上来。弗四娘把脸凑到热气里蒸,喉咙滚出一声惬意的呻吟。
旁边有人乐了。
弗四娘蓦地扭头,想用目光吓死这个破坏气氛的家伙。
然而……
郭丹岩刀枪不入地对伙计喊:“牛骨头汤饼一大碗,骨头双份!”
“你怎么在这儿?”倒霉催的一天下来再看到这张脸,真是雪上加霜,愈发不爽。
郭丹岩熟练地替她往碗里撒胡椒和茱萸,一面挑理:“世子也不叫一声,直接免礼了?”
弗四娘冷笑一声,用最大嗓门喊道:“世——”
“是就是吧。”郭丹岩眼疾手快地夹起碗里的插肉,塞住弗四娘的嘴:“嚷什么。”
弗四娘差点儿气个倒仰。
“别生气,本世子是来给你送礼的。”
“什么礼?在哪儿?”
双份的牛骨头汤饼送来了。
郭丹岩温文尔雅地道:“先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他两手抓着油腻的大骨头,美滋滋儿嘬着骨髓,完全是一副礼崩乐坏的嘴脸,跟斯文没有一个钱的关系。
纯粹是在吊她胃口。
弗四娘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却没有她意料中霸气的“啪”一声。
她的手落进了一只温热的掌心。弗四娘火烫一样唰地缩回手,日常狠戾的表情有一丝惊慌,半天才讪讪冒出一句:“你在干什么!”
郭丹岩翻掌,看了看发红的手背,慢悠悠地道:“我大概是在垫背……礼物酉时三刻送到鼎甲巷口。”
还敢提礼物。弗四娘扭头就走。
郭丹岩也不管她,他的视线在汤饼店内扫了个来回。正值高峰时分,店内生意兴隆,人来人往热闹得紧。
这个每逢汤饼店他就下意识找人的习惯看来是改不了了。
……
“我信了你的邪。”
弗四娘虽然气恼,到底忍不住去鼎甲巷一探究竟。
酉时三刻,一辆外表普通的马车急速驶过,一个大麻袋噗通掉在巷口。弗四娘警惕地隐在暗处,用脚尖挑起一个小石子踢向麻袋。
她使了七八分力,麻袋一抖,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含混地传出来:“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弗四娘心里一动,这个声音她识得,竟是捕快老苟。
怎么回事?
她不去解系麻袋的绳子,反而上前用力踢了一脚。老狗疼得闷哼一声,想起对方将他塞进麻袋后说的话,急忙道:“我再想想!”
弗四娘踩住老狗的小腿,慢慢地碾,老狗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腿骨在变形,恐惧最终击溃了他,他颤声道:
“我也是听说的……”
“那日我休沐,去的是另外四个捕快,事后没多久他们陆续都被调走了。其中一个叫潘大利的是我好兄弟,饯别时他喝醉了,悄悄告诉我……”
“尚书夫人是他平生见过最诡异的尸体。”
……
拓跋步刚打完坐。
这是他每晚睡前必做的功课。“守静笃,致虚极”,他喜欢在静中养生。
“什么事?”
拓跋步像所有普通老人一样习惯早睡早起,入夜后若非事关重大,绝不会有人来打扰他。
管家小心地道:“家主,白日那个女捕快又来了。”
拓跋步站起身来活动一下手脚,漫不经心地等待下文。
管家压低嗓门:“她说,她知道二小姐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