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蓝听到玄邃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似乎在说“松手”。她充耳不闻,右手在巨熊肥硕的脖颈圈中不动声色地摸索。
触手满是滚烫的熊血,血迹被深色的皮毛掩盖。若不是她凑巧摸到,只怕依然蒙在鼓里。
这就是令鬃熊从冬眠中苏醒,并且暴怒的原因——
一根几乎没至根部的弩箭。
跟她腰间一摸一样的弩箭,来自血甲军。
弗蓝的眸光凝成一线,落在玄邃身上。
……
远处,横公大人摸摸怀中顺来的箭囊,烦恼地叹了口气。
“这娃娃你他婆的到底要不要杀?”
年轻人的心,海底针。
就像他家那个刁蛮的小姑奶奶一样,想到女儿,横公大人的面色终于稍微好了些。
……
弗蓝身上有十余处擦伤和抓伤,血迹斑斑淤痕无数。最严重的伤在左大臂,皮肉被熊咬穿,呈现黑紫色。野兽唾液会造成致命的感染,玄邃毫不手软地持刀割开伤口,握住她的手臂上下用力挤按。鲜血在压迫下喷涌而出。
弗蓝拧紧眉一声不吭,只用力瞪他。
玄邃当她嫌疼,按住她脑门揉了揉解释道:“血能冲掉伤口上的毒素。”他撕下衣襟打湿,为她擦拭血迹,最后敷上伤药。药是胡大夫开来治跌打的,聊胜于无。
包扎完毕,玄邃背起弗蓝迅速离开,沿着沉沙潭向北走去。
虽然是冬季,山中还是有不少活动的野兽,熊血的味道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古朴的观音菩萨像慈悲庄严,垂目俯瞰脚下,无言地注视着庞大的熊尸最终被一群鬼头鬼脑的鬣狗撕碎分食。
……
“多谢陛下。”
“多谢父皇。”
拓跋皇后不敢多言,领着钰王小心退到一旁。今日钰王禁闭期满特地来御书房谢恩,适逢血大统领匆匆入内,禀报第八、第九军任务失败,全军覆没于隆中的噩耗。
山中一把复仇之火葬送了整整一千名血甲军,与相王府的大火遥相呼应,像某种血债血偿的昭告。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马夫之子的挑衅成功激怒了魏帝李弼重,让他气红了眼珠。
帝王之怒如暴风骤雨,打得书房内众人垂头弯腰十分惶惶。这档口钰王忽然福至心灵,一条毒计计上心来。
他挣脱拓跋皇后的阻拦,踏前一步朗声说道:“启奏父皇,儿臣有一妙计。”
……
“所以便有了这道旨意?”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推孤出来收拾这烂摊子。”
周海气苦道:“这小贼倒颇有些手段,这次在隆中山一人屠千军,让血甲军吃了大亏,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
少年怀疑道:“他真是马夫之子?”
周海道:“老奴已着人查证过,这小子平日在王府确实是在养马。其父孙阳,其母言静航,籍帐来历黄册俱全,并无可疑之处。”
“哦?”
少年从袖子里摸出块铁牌随手把玩着:“若你是李鹤林,会将身后事随便托付给一个普通的养马小子?”
“这……”周海语塞。
“这人必有蹊跷。”
少年一锤定音:“孤只想知道,他究竟特别在哪里?”
周海一想就来气:“这钰王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
钰王这次是阳谋。
阳谋的核心来自于魏帝历来想废太子。太子曾三立三废,是南魏朝堂上不可言明的秘密。
此番将追捕余孽之事交给太子,无非又想籍此寻找一个契机——
一个四废太子的契机。
说不定这次真废了呢?
“派往武陵关的金梅现在何处?”少年沉思片刻,问道。
“人已经出了冀州。”
“取道隆中。”
“是。殿下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不必了,先撒网吧。”
秀美的少年闭目养神了一回,忽然睁开双眸问道:“听说拓跋宏烈回来了?”
拓跋宏烈是拓跋皇后的亲侄子,统领血甲军第八军,代号血八。
周海道:“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却也烂得没了人形。拓跋家已派人到皇后跟前哭闹过,陛下正在火头儿上,拓跋皇后硬给压下去了。”
少年道:“盯着他,拓跋宏烈要么彻底变成废人,要么将来会是个人物。”
人物,世间哪有比太子更玲珑的人物。当年魏皇后猝然薨逝,太子之位摇摇欲坠。那样艰难的境况下,所有人都以为太子要完,他硬是撑住了。少年太子三立三废,犹如一个倔强的不倒翁,摁下去,站起来,摁下去,站起来……
许是周海的神色出卖了他内心的焦虑。
“放心,纵使孤将天捅出一个窟窿,想来性命总是无忧的。”
少年冷笑一声,容颜秀美,神色决绝:“杀了孤,这南魏便连一个魏姓也没有了。”
眼前这秀气清俊,唇红齿白的美少年,其实已满二十四岁了。
少年感十足的太子殿下垂眸,指尖有意无意地描画着铁牌子上的兽首。这块黑铁牌子就像他的护身符。
国清寺的住持随梅大师曾给他算过命:“殿下只能活到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最后一天的晚上,这块铁牌子的主人无意中救了他性命,还给他吃了亲手做的花生酥,说“苦中有甜”。
托她的福,太子过了二十三这道坎儿。从此他披荆斩棘一路向前,哪怕是老天爷,都不好再跟他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