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回宫了!你的话暂且留在肚子里,碾碎了,想清楚了再告诉我吧!”红衣少年几步轻踏飞出院墙,还不忘回头朝白衣少年做了个鬼脸。
“我要成婚了……受德……”他低声喃喃,唯有枫叶与风合奏的“沙沙”权当作回应。
星夜收回目光,却见身旁的长生扶额叉腰,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
“你怎么了?”
“太甜了,要齁死了……可惜糖里有石头,吃起来实在难受!”
星夜扯了扯嘴角,可突然间,一袭惊雷骤然炸响在他的元灵之中,他的身体止不住发冷颤抖,鲜血不受控制的大口涌出,顺着嘴角滴落到地上。他眼前是无数道交错闪烁的人影:有长生惊慌失措的脸,玉纶居高临下的俯视,以及极梦一脸的无奈。
“离人刃,以魂为咒,瞧瞧你的星夜剑!为了救那家伙不惜毁了你亲手锻造的魂器?值得吗?”
星夜陷入另一道虚空中,在这里仅有他和极梦。
“你的元灵已经和你的魂器一般充满裂痕,随时会破碎掉!”
顺着极梦的话,星夜看向自己的身体,丝丝泛着金光的裂缝遍布手臂和四肢,而他腰间别着的星夜剑也是如此,似乎还要更严重些。星夜抽到入鞘,他只觉得身体累极了,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天帝许你找到日神后便可自行离去,你非天族之神,元灵若脱离了天帝的一叶真身,仍然可以寄托在你亲手炼化的魂器之上,到时候人与剑身合二为一,便彻底是自由身。”极梦一笑,“这是你原本的打算,可,为了救长生,如今一切计划都打了水漂……”
“不值得。”星夜抬起头,“你不是问我值不值得吗?我告诉你了,不值得!”
“那你为什么还?”极梦蹲下身,他迎着星夜疲惫且怀疑的目光,握住了他腰间的星夜剑,之间银白色的光芒中,星夜剑上的裂痕渐渐消失了一些……
“我后悔了,不行吗?”星夜像对着老朋友般调侃,“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也没想到这次你成了天宫的敌人!”
极梦叹了口气,“若你愿意,我可以救你一命,算是当年报你护佑阿己之恩。”
星夜勉强和极梦拉开距离,他此刻完全是元灵的状态,因离人刃的诅咒而伤痕累累,看上去可怜又滑稽,“我当年并没做什么,况且最后我也未曾保住她的性命。”说着,他不免重新审视起眼前的极梦,“你和魔族联手,又带走异腥童,难道你能复活苏己?”
极梦颔首,“寒池护住了她最后一丝精魄,如今万事俱备,有了异腥童和弱风,我将得偿所愿。”
“弱风?”星夜一顿,“受德他,你指的是当年种在他身上的那东西?”星夜暂且弄清极梦一部分计划的动机,他继续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七人会相继消失,天族传你们已死的传言又是从何处而来?”
“你心里早就猜到了不是,又何必多此一举问出来?”极梦平静到含无波澜的眼神流露出静静流淌的恨意。
“我不明白为什么?”星夜的话被极梦打断。
“为什么?”极梦慨然而笑,“若无他先背叛生死界,又怎会使诸神不得转世之机,这个秘密除了不会背叛他的你以外,便只剩他想处心积虑除去的西山知道!不过现在西山也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世上除了他曾除去的我们外,再无人知晓。”
“敖烬想让你在琼台宴上当众揭发此事?”
“玉纶不会在乎的,六界神佛又怎会相信魔族和早已死掉的天族之人所言?”极梦摇了摇头,“天帝的心思之深你我都清楚,至于我救你一命是出于私恩,我和谁联手对付天帝却是公仇。你尽可以阻止我,但前提是你能活着!”
极梦见星夜沉默,手中寒光一闪,他将那物事扔到了星夜怀中。
“离人刃?”
“你可知,阿己当年拼尽元灵之力,给它加筑了最后一重可能,但想要其实现,必须要在梦魔坠落的梦境之中。”
“什么可能?”
“化解离人刃的终极契约,自毁和绝爱。”极梦缓言道,“绝爱可生你一人而绝长生生机,自毁可绝你性命保他无虞。若你真的后悔当时做的决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心里清楚,你对长生的心思若被天帝知道了,你和他都不得善终!”
“怎么做?”星夜沉吟良久,“你愿意帮我,真的没有别的目的?”
“若选绝爱,则令所爱之人将此刃反刺入你心口,皆时:长生被你换回来的性命将重新归你所有,而他将会死去。若选自毁,只要你能毁了这把匕首,诅咒将会将你的元灵永远带走。”极梦说着,身影渐渐淡去,“我说过了,为了谢谢你当年护住苏己。阿己当年给了受德选择的机会,也给了傀命机会,只可惜他们都没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而你,信或不信都在你的手中,但愿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星夜睁开眼,长生正焦急的看着他。
“你终于醒了!”长生将他扶了起来,“你没事吧?为什么会突然吐血昏厥?”
“无事,仅是脱力而已。”星夜起身的同时,也摸到了怀中隐藏的异物,正是那把自己奉命寻找许久,丢失了的离人刃。
殷历五百零九年,姬发二十岁,子受十五岁。
子受管姬发喊了十年的哥哥,姬发叫了十五年受德。姬发遵守殷礼,着白衣以示正统,受德着红衣,红色在大商当时寓意不详,除了王太后,苏太常和姬发外,根本无人敢就此当面对他说什么,但不代表私下里不会有人说。
人人都说,三王子受德是神鸟转世,受大商及周边各国百姓爱戴,却被自己的亲族皇室深深忌惮,厌恶非常。而受德自己,不仅不和身为大王王后的父母亲近,更是看不起自己两名庶出的兄长,时常敬而远之。
刚过总角之年的受德身量一夕之间长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不仅腰细肩宽,一双手臂可揽月,长腿似能夜行百里。当然,这不过是街头巷陌对这位小王子加以包装后的溢美之词。
王子受德不近女色,唯有苏太宰一人常年随侍左右,只此一条便赢得朝歌城所有妙龄女子的芳心。至今大家津津乐道的仍是一年前,一身红衣的三王子游览集市,差点被事先埋伏的他国细作所伤,其后他再出门时,满城妇孺皆着红衣,额间留一缕碎发,将长发以白色飘带系于脑后,背后背着红色油纸伞,唱着洹水谣。为的就是让杀手分辨不出谁是真正的王子,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随着时间的推演,这竟成了朝歌城中每月必上演的盛世之景。臣民尽称其为:红袖招!
这一日,受德趁着苏己陪着皇祖母神庙敬香的空档儿,偷了随侍小太监的衣裳,背着自己的红拂伞便出了王宫。每月的初一和十五皆是红袖招集会,说来还是受德自己偷懒,从前偏偏选这两天出宫偷玩,导致后来一到这两个日子,恨不得半个王宫的士兵守卫都在王太后宫中来了个大聚会。
但自从师傅教了自己东夷巫术后,仅需一个木偶——一个会说话会微笑,甚至比自己还乖巧的受德便能出现代替自己。有时候受德甚至觉得,它的存在甚至比自己本身更能讨父皇母后和满朝文武的欢心。自然了,最爱自己的还是祖母,苏婆婆和姬发哥哥。
他们在三年前迁都到了朝歌,这里比原来的王都更大更宽敞,但受德还是想念原来的殷都王城,想念祖母宫中的朝夕池,和那个五岁后便再也没出现过的老神龟。
恍惚之间他已经来到了热闹的集市上,每名青年男子皆穿着英武不凡的白色武服,每一名女儿家则一身红衣,面上也覆着红纱。受德早一两年还能自在的融入人群中,但从今年开始身量飞涨,为了隐藏自己过于明显的男儿体貌,他只能骑在一头短腿棕色毛驴身上,一脚深一脚浅的缓步在王城街道上。毛驴的头顶和四肢都系着叮当作响的铃铛,脖子上还挂着“替人算命,不准倒送铜板”的牌子。
路过行人皆不辨这位算命大师究竟是男是女,倒是统一的认为他是神经病。如今商国民风富足,别说这家伙算的到底准不准,就算不准,谁又差他那三块五毛的铜板吗?言而总之,除了个别不谙世事的少女之外,没人愿意光顾他的生意。
眼看着从日上三竿到了夕阳西下,受德的生意依旧稀稀拉拉,他打算收摊去等待入夜将要到来的王都盛典,之所以是盛典,除了必不可少的花车,美人外,恐怕便是最让人期待的红武之争。
相传当年,受德受刺,关键时刻有一名蒙面白衣武士破空而出,救下王子。自此之后,每年的红袖招上,都会设下擂台,在全城选出护卫红衣贵人的白衣武士,最终获胜的武士将有机会得到王子受德的亲自召见。
事实上,受德从未见过任何一名白衣武士,原因都是他们被苏婆婆用钱打发了。受德正出着神,可好巧不巧有个小姑娘突然横冲直撞的朝他跑来,驴子被突然吓了一跳,抬起前蹄便在人群中一通乱冲,受德堪堪拉住缰绳避免老驴伤到行人却不禁在身旁的阴暗小巷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手急忙扯下脸上的红纱,整个人从驴子身上飞了下去,三步并做两步跑向那人。
“师傅!”受德惊喜的唤道,“你怎么来了?”
被他唤做师傅的人一身黑衣,简直要与本就阴暗的巷陌融为一体,他冷白的脸上带着墨铜色的面具,长唇鲜红,僵硬的扯出一个勉强可以成为笑的弧度。
“受德,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