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的奏本经通政司转发内阁票拟,再由内阁呈递宫中批红,最后记录在案,发还内阁施行,这便是大明朝对于臣子奏本的处理流程。
不过,有一个问题令朱由校很是好奇。
如果今日恰好是魏忠贤在宫中轮值,他会怎样去“批红”呢?
要知道,魏忠贤才是司礼监的头头,只是由于自己将他打发去东厂做厂公,这才让林礼暂代了“批红”之权。
朱由校知道,林礼是上代司礼监掌印王安一手带出来的,虽说不上有什么状元之才,也算是粗通文墨,照着内阁的批示抄录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但是他还知道一点:老魏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棒槌!
这样一个扁担倒了都不知道是个一字的主儿,恐怕他也只会像野史传闻的那样,以画圈、画叉来批红了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禁笑了出来。一旁的林礼回过头,惊讶的问道:“皇上何故发笑?”
他只是摆摆手,并没有说话,而是更加卖力的笑了起来。
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林礼则是在心里嘀咕了两声,低下头继续看着面前如同小山一般的奏本。
以朱由校的懒散性子,怎么会把所有的批红工作揽到自己身上?
事实上,除了官员任免,钱粮支出和军兵调动必须由他点头之外,其他的自然都是司礼监代为处理了。
…
没有驳回,没有额外的封赏,皇上就这样同意了孙慎行的告老。看来,皇上的心意已经很明了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你也别想落下个好下场!趁早滚蛋吧!
这便是皇上的心思吧!
韩爌静静盯着被送回来的奏本,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孙慎行大肆贪污的愤恨,又有对这位老朋友黯然离去的感伤。
想了很久,韩爌才把这个宝蓝色的小本子压在了一大堆本章底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出门去。
“这个奏本既然被放在了最下面,恐怕得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发出去了。不过这可不是老夫的问题,是它自己掉下去的。差不多该散衙了,老夫今儿也早走一回!”
韩爌心里默默想着,去向刘一璟招呼了一声,便提早离开了值房,这倒是让刘一璟大呼奇景。
毕竟,韩爌从未在这么早就回过家,这还是唯一的一回。
…
当晚,一顶两人抬着的黑色小轿停在了位于甜水胡同的孙府门口。
两个轿夫手里提着印着“韩”字的灯笼,就很清楚的表明了他们的身份:韩阁老来了!
韩爌掀开轿帘,走了下来,看到一脸憔悴的孙慎行正拱手朝自己微笑。
短短两日不到的时间,原本一个意气风发的礼部尚书就白了头发,脸上也多出不少原先不曾见过的皱纹,连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韩爌紧紧握住孙慎行的双手,动情道:“闻斯,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孙慎行惨笑道:“我孙慎行自己行事不端,本该有此一难。若不是韩兄助我,恐怕我孙慎行就要在万人唾骂之中离京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突然从孙慎行的眼中挤了出来。
孙慎行哽咽道:“韩兄,我孙慎行确实该死,贪了二十七万两白银,我死不足惜!”
他紧紧握住了韩爌的双手:“可我常州孙氏不能因我一人而声名尽毁啊…”
“求韩兄护佑我孙氏十年,十年之后孙氏后辈也该成长起来了…若是韩兄不答应,我即刻自戕在你面前!”
见孙慎行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短刀,便向自己心口插下去,韩爌连忙抱住他的臂膀,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二人简单的聊了一会,孙慎行便溜回了家里,生怕被什么人看见;
而韩爌则是在孙府门口看了一会儿,怎么看都没有了上次来的时候感受到的那种富贵逼人。
府邸还是那座府邸,但是它的主人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呼风唤雨。
所以,就连门前的石狮子都显得暗淡了几分。
他撩开帘子钻进了小轿,心中默念道:“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如果没有其他的变化,孙慎行全家应该会在明日早上出城,火速回到常州;
而被自己刻意压在底下的奏本则是要到下午才能发回来,也算是让他留下最后的一点颜面好了。
至于护佑孙氏…恐怕自己说了也不算,对于本朝这位少年天子,韩爌是一点儿也拿不准。
“闻斯,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了。”
韩爌闭上双眼,向轿夫说道:“回府吧。路上慢一些,我想休憩一会。”
两个膀大腰圆的轿夫应了一声,便把一个写着“韩”字的灯笼挂在轿子的横杠上,慢慢的走出了甜水胡同。
很快,韩爌就睡着了。对于一个花甲老人来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令他很疲惫。
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更令他疲惫的明天正在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