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点了灯笼找出了那本《齐民要术》带在身上,又抱着书案底下剩下的那坛雪曲酿。突然又想起上回钓鱼的时候说要给宋彦带些银丹草过去,也总是忘记,下次大概也没机会了。于是,腾了只手出来将窗边移栽出来的那盆银丹草顺手也抱上,趁着夜色出门去了。
街巷中已挂上了许多灯笼,阿云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抱着一盆草,气喘吁吁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甚是突兀。她走得很累了,索性坐在街边歇歇脚。
这一片几乎都是官家人的宅邸,她们家与怀王府本就离得近,中间只隔着几家民苑。只是因为两座宅子朝向正好是反的,从傅家的门口再绕到王府的门口就走得远了,阿云一般都是骑着马去的,有时候不想骑马,就让门房高叔驾马车送她。现在实在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出门,只好走路过来。这边已经到了怀王府的后院墙了,她又热又累,实在不想再往前门去绕了。
她轻功不好,只能将东西搁在墙角下,挽着袖子,爬上了怀王府的院墙。刚上墙头,便看到几个侍卫早已抽着明晃晃的大刀候着了。
阿云忙出声道:“快把刀收好,是我啊!是我啊!”
几人对视一眼后,其中一个侍卫道:“你们先看着她,我去禀报王爷。”
阿云也不急,坐在墙头上等着。
很快宋彦便过来了,看着坐在墙头上的阿云,诧异问:“你在我家墙头上做什么?”
“我走不动了,自然要抄个近道。你倒是给我弄个梯子来啊!”
宋彦只得叫人搬了梯子过来架在墙头上。
阿云冲院中几个侍卫喊道:“来个人搭把手,我放了东西在墙角,上来帮我递一下。”
说完他便扒着墙爬了下去,抱起放在墙角的东西往上头递。抬头一看,才发现墙头上竟是宋彦,惊讶道:“你竟会爬墙?”
宋彦笑了笑:“我也不怎么会,这是第一次。”
阿云先将那盆银丹草递了上去,随后才将那坛子酒递给宋彦,宋彦一手抱着酒坛子,伸出另一只手拉她。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宋彦感觉自己心跳快了些许。
阿云被他拉上墙头,看了看旁边的屋顶,挑着眉梢朝宋彦道:“索性咱们今日上屋顶去喝个痛快,如何?”
宋彦小心扶着她,依旧好脾气地道:“依你。”
二人坐在屋顶上,宋彦吩咐侍卫去拿了两个碗上来,阿云掀开封盖将酒倒在碗中:“来,尝尝我们蜀中的酒,不知与京都的酒较之如何?”
宋彦饮了一口,点头赞道:“这酒甘美醇厚,并不逊于宫中的佳酿。”
“那是自然,'阳春白雪姚子釀'可不是吹出来的。”阿云也喝了一口,脸上得意尽显。
不知是不是刚才在大哥院子里就喝了些酒,夜风吹来,她竟有些涣散。
“宋彦,你来蜀中这么久,会想念家人吗?”
宋彦喝了一口酒,嗤笑一声道:“生在皇室的人,哪里能有什么家人?了无牵挂的人才能活的久。”
阿云用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生的这样好看,你娘定是个极美的人吧?”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死了,我也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宋彦垂眸淡淡道:“她只是个宫女,入不了皇陵。下人都不曾给过我们什么好脸色,死了,更没人去管,到现在我也不知她被埋在什么地方,或许,随便裹着席子丢到京郊的乱葬岗也说不定。”
阿云不知道他看着挺风光,却还有这样的往事,不禁有些内疚,责怪自己不该多嘴去问。
宋彦仰头喝完了碗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声音有些清冷,像是已经习惯了这些生离死别的事一般平静开口:“我还记得她叫‘桂枝’,也不知道这是她本来的名字还是宫里嬷嬷改的,别人都这么叫她。嬷嬷不让我叫她娘,我也只能叫她桂枝,到死了,我也没能叫上她一声娘。”
“你想她吗?”阿云问。
宋彦仰着头看着天上的星空,思索道:“应该……是想的吧?我也不知道想一个人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阿云将碗里的酒喝尽,也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想起很多年前死在西川的严家姐姐,“想念一个人,应该是难过的,见不到那个人会失落,心里便揪着疼,一抬头便想着,会不会哪颗星星就是她。”
“可有时候,想念一个人又是快乐的,她曾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么鲜活。一想到一起经历过的时光,说过的那些玩笑话,做过的每一件有趣的事,就忍不住开心。”
宋彦侧过头来看她,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璀璨中,眼里都是星辰的光,漫天的绚烂在她身边都失了光华。
他看着阿云,眉间舒展开,温润淡笑:“我想她。”
他说的她,是眼前人的她。
夜风吹过,阿云的酒意越发浓,她也不敢再喝了,放下手里碗,双手托腮看着宋彦,越看越觉得他长得好看,比凛香都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