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夕阳似血,点点斑驳洒在古旧的街市石板上,让人恍惚间总不免又一股子凄凉气从心底涌上心头。这几日洛城的气氛随着倒春寒的到来,一日比一日低沉。城里的百姓发现集市里的商贩都少了很多,以至于叫卖声也少了许多,整座城都有些安静。就连去落凤梧的风流才子都是熙熙攘攘的,王宫之中,重登王位的姬襄没有半点的轻松,姬赐还没死的消息被压了下去,那日在朝堂上的官员死伤不少,余下的早已经吓破了胆,更不敢违背老王上的意思,流露出半点风声。所以明面上大多数人都以为姬倡还是大周的王,甚至诸侯各国也没有准确的信息,大都在模棱两可的猜测之中。但是姬赐还活着的事情,却是绝对无人知晓的。即便是锦绣堂,也只知道说姬襄有可能夺位成功,登基成为了大周的新王。
就连每日上朝的官员们,也没察觉到其中的变化,都还以为姬倡依旧为王,哪怕他的身旁坐了一个突兀的姬襄,也以为是这位新王念及兄弟情义,将他这位亲哥哥给召回了洛邑。甚至有史官已经开始对姬倡的仁义歌功颂德,表写华丽文章了。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论是巡城的禁卫,还是王宫的卫兵,都已经换了一波人马,老将军林仲文更是已经将原本忠于姬倡的旧部打散,重新拼凑成一支队伍,发完各个边境驻守去了。
唯一让不少人唏嘘的是,菜市口梅氏一家人的斩首。梅习礼死在大殿上,他那些鸡犬升天的亲族也是难逃一死。死在百姓的欢呼雀跃中。要说梅习礼在百姓中的人缘本不应该这么差才是,毕竟他欺辱讹诈的,大多是朝中的大小官员们。与百姓他还看不上。但耐不住他家那些不靠谱的亲戚们。梅习礼吃百官的肉,他那些不成才的亲戚就喝百姓的汤,因此惹得是怨声哀道。往日他正当宠,无人敢得罪,如今他已经身死,自然没有人再怕他。围观行刑的百姓们,有不少是被他那些本家兄弟强抢去钱财妻女之人,此刻已经抓着一把把烂菜叶子,将刑台上的犯人们全都淹没了去。
后花园湖畔石亭中,一个老父亲,两儿子。姬赐大马金刀地跨坐在石凳之上,看不出半点老态,反倒两个几近壮年的儿子,一个躬身不语,一个皱眉苦笑,平白失去了年轻该有的精神。石亭外左右立着两位门神一般的人物,顾晨若是在的话立时就会认出这是那两位高手师兄弟。他们面无表情地站立着,聆听石亭内的寂静。
姬倡从王位上落下了凡尘,一直是无精打采,又恢复成他原先那副谨小慎微,将自己缩在一副龟壳子里面,身旁不小心就丢了性命。而初登王位的姬襄也没有本该有的意气风发,在父亲的余威笼罩之下,他发现自己跟以前做二世子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两样,有时竟觉得,反倒没有以前那般逍遥自在了。他看了一眼父亲身下的位置,再瞧了瞧自己身下,暗暗叹了口气。
“人人都想坐那位置,可又有几人知道那底下无时无刻不烤着火。”想着自己父王在王座上一坐就是几十年,大周虽未壮大,但也在微弱之中安稳度过了几十年,百姓们都安居乐业。这一刻,这个位置似乎也没那么吸引人了……
“襄儿……”
“请父王示下!”姬襄在恍神中被唤醒,今日被父王叫来,见已经足不出户的姬倡在此,他就已经十分好奇了,暗想这是有大事要嘱咐。
姬赐充满睿智的目光落在发呆的二子脸上,忽然问道:“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嫌孤这老头子占着位置碍事?”
“儿臣不敢。”姬赐的一番调侃,吓得姬襄一个哆嗦就跪趴在了地上。而后在对方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说道:“其实儿臣刚刚是在心中感慨,父王的不容易……”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倒是让姬赐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只听他感叹道:“是呀,世人都说君王好,却不知,君王的苦与难。”姬赐想到的是,自己兢兢业业为大周这个王上几十载,也只是守住了这一方的太平几十年而已,他想要守护的是更大的太平,守护圣贤的遗愿。
难得发出一声感叹后,他掏出一枚虎符,丢了过来,说道:“南山大营的兵马由你调控,明日你就随林将军一同走一趟赵国。”
“父王要伐赵?!”姬襄大惊,南山大营是大周的精锐,是伐鲁之后姬倡重新抽调精锐组建的自己的私兵,只是没想到,这支私兵只一夜之间就听命与老周王的调遣,自己父亲对大周的掌控,恐怖如斯。如此精锐出征,非伐国不可,但是大周与赵国几十年未有纷争。他不明白父亲为何在这个时刻突然要对赵国起兵。
姬赐并未言明,直说道:“如今是大事之机将其,你莫要问许多,路上一切听从林将军的指示行事。最后你走后朝中大事还是暂由倡儿代政,孤坐镇其后。”
一声代政,让一直沉默的姬倡一阵慌张,用余光瞥了眼自己这位二哥,急忙推脱道:“父王,儿臣不堪重任,还请父王另做打算。”
不了姬赐却笑道:“你只管坐着,就是要诸侯都以为,如今大周的王上还是你。至于其它,你就不用多抄心了。”
在他心中的那盘大棋,以天地为盘,世人皆为棋子,就连他自己也不例外。如有必要,就是他也是可以舍去的。又想到了远在咸阳的变故,令他不由心头一紧,也不知那位是否准备的妥当了。
翌日,周国发缴文举兵伐赵,有林仲文大将军领兵十万之众踏上伐赵之路。战事将起,边境封锁,各国暗探也如疯一般涌入两国境内,试图探明这次莫名起兵的缘由。而一个消息也趁机悄然传开,赵国同原周国大世子叛乱暗中关联密切,如今大周新君地位稳固,就开始了清算旧账的时刻。这是姬赐对外放出的伐赵借口,其真实用意,只怕这世上少有人知晓了。
当然这些人里一定有领兵出征的林仲文。这位大周的大将军,如今有一位当王的儿子,难免被人诟病其留在大周为将的心思不纯,更有甚者喊出林仲文有心替子吞并大周的谣言。
这些事姬襄是不信的,但他更疑惑的是这位老将军如今行军的诡计。赵地衔接着周秦两国,按理说其衔接周地还比秦地多上好几倍,但看老将军的行军路线,却更像是往北方而行,也就是往秦周两地的边境靠近……
城隍庙冷冷清,行人百姓早已经走了个干净,庙宇又地处偏僻,就连庙外的街市也没两盏灯笼会亮。顾晨自顾地一脚踏进城隍庙,只不过他前脚刚进庙宇就嗅到一股血腥味。他的内心不明地一阵紧张,当心宛容出事了,也顾不上对方是否设了陷阱,快步冲上前,一脚就将庙内大殿那扇大铜门给踹开了。
硕大沉重的铜门“砰”地一声,甚至将大殿内的青石板都给砸裂了。
气流涌入,将大殿内的灯火都给吹熄了,日头将落,月头还未出,大殿一下子变得漆黑一片。
“我来了,你不要再躲躲藏藏,出来吧。”当顾晨的脚步重重踏进庙宇大殿内的时候,就响起了一阵掌声,紧接着是黑暗中传出来的赞誉声:“真是令人吃惊,若不是箫大人说过你没有内息,在下只怕都以为是哪一位天阶高手莅临。”
是枯木的声音,黑暗中,顾晨只能通过声音大致分辨出对方在哪个方向,怒吼道:“你把容儿怎么了?”钻进鼻尖的血腥味越浓,顾晨的怒意也随着担忧提升。就在他正暴怒之时,一道火光亮了起来,火光处是枯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颊,由于光线的原因显得有些许狰狞。
而在枯木的身下则倒着一个人,看着那一大滩子的血水,估计这人是凶多吉少,庙内的血腥味想来就是他发出来的。
枯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脚下的尸体,冷笑道:“不好意思,来了只苍蝇,有点烦人,只好动手解决了下,以免污了顾公子的眼睛。”
顾晨顿了顿,心情有些缓和,他不是一个圣人,见死人不是唐宛容,这才平静下心来,直问道:“宛容呢?”枯木摊开双手,笑道:“顾公子放心,唐姑娘她好得很呢,只要公子你把手上那个锦盒交于我,自然会见到她。”
幽暗的灯火摇曳,照着顾晨手中的锦盒一闪一闪。
“不行,你得先让我看到宛容,确认她没事,否则休想拿走盒子。”顾晨抱紧盒子,其实是怕对方拿到盒子,确定里面空无一物,会对唐宛容不利。
枯木笑了笑,斜照着油灯笑容有些诡异,“公子现在可没资格说笑,还是快些将盒子给我,否则唐姑娘未必能见着明天的太阳。”顿了顿似乎又觉得,威胁的话太过生硬,他又补了一句:“你我也算是自己人,公子你就算信不过在下,也该信得过箫大人。”
“不用抬老箫出来,那老头心里憋着的坏主意指不定有多少呢。不过你既然提到他了,不如就让他出来说道说道吧。”顾晨话峰突变,冷眉一竖喝道:“否者的话我看你也未必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原本还想搬出箫正钦压顾晨一头的枯木,听见对方竟然能直呼箫老魔的名字,不由地也为之一顿,对顾晨的评价又有了新的估计,只不过他却还不曾被唬道:“知道公子你与大人关系匪浅,只不过在下也是为大人办事,想来他老人家也会体谅在下的鲁莽。”打定主意要先物后人,主要是现在唐宛容也不在他手上。枯木却不是为了保命,他这样的人,生死从来了都不是要惧怕的。此刻打得主意正是想先从顾晨手中将盒子骗过来,然后第一时间交给箫正钦,到时候就算毒发身为也无所谓了。只不过他这如意算盘刚敲响,身后就出现了变故。
“枯木大人,奴觉得您还是听公子的话比较好些。”冷不丁一声稚气未脱的话语从他背后响起,紧接着是一个尖锐抵在了枯木腰间。
“咯咯咯。”枯木轻笑声响起,可以感觉到背后是一柄锋利的匕首,持匕首的人不仅功夫不弱,而且心思绝对坚毅,坚毅到自己只要轻举妄动那柄匕首就会毫不留情地扎进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