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将脸埋在颈窝中,怅惘如同污浊不堪的泥潭,浓得化不开。
一墙之隔,门外垂落一道颀拔的长影。屈起的五指从门边移开,放弃了敲门的打算。英挺的脊背斜靠在墙上,双手插兜,眼睫低垂,陷入了一番如同头脑风暴般的沉思。
二人进了结界,四周黑灯瞎火。
楚辞伸出手,故意晃了两下:“黑不隆冬的,又要闭关修炼?”
白矖没说话,莲花指捻起一束白光,凝力一震。‘噗哧’声接二连三,光线缓缓映亮楚辞不谙世事的清容。
紧接着,正前方散射出一道清光,像一只落单的翅膀。凝神观察才发现,竟是一幅光泽耀眼的卷轴。
卷轴缓缓拉开,每一帧画面都清澈明晰地映落楚辞的眸光之中,再配之以白矖波澜不惊的解说:“上古初年,万物生长。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地脉上,生活着不同形态的神……”
神识逐渐露出端倪,他们学会了争抢地界,以武力维护自己的权益。
渐渐地,神识完善的他们发现,单打独斗以暴制暴并非唯一的解决办法,还可以众志成城一致对外。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脉上,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两个部族。
一个是忠心拥护天地之神——女娲的嫽澧族。
另一个则是仗着圣灵石灵力而天不怕地不怕的琥珀族。
一次决战,两个部族的族长使劲浑身解数,都无法将对方击溃于手下。
忽然间,嫽澧族的族长捂着喉头,不知何时已渗浸五脏六腑的毒液正逐渐削弱她的神力。琥珀族族长趁人之危,狠狠将她击败。
看着奄奄一息的手下败将,琥珀族族长狂悖大笑后,为了让她死个明白,极其自负坦言:“要不是你做事太绝,怎么会有如此下场?”
绝?
她一向秉持正身,万事都留一线。
除了……
瞳孔在紫色的眸眶中猛然紧缩,此前的记忆碎片缓缓在眼前凝聚,凑成一难以置信的画面。
对她出手的,居然是……
“没错,就是你们嫽澧族引以为傲的六耳猕猴!”琥珀族族长放浪形骸大笑,狰狞的面孔像极了魔鬼,“怎么样,被左膀右臂背叛的感觉,是不是满腔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不用克制,尽情发泄出来吧。”
此刻的他就像操控傀儡的始作俑者,尖锐的声线如同鬼蜮魔幻了般,控制住了她,开始摧毁嫽澧族的一切。
就在他以为奸计得逞之时,女娲从天而降,不仅控制住了逐渐发酵的势态,还狠狠惩罚了琥珀族族长,没收圣灵石。
没了圣灵石的琥珀族,就如同被拔走了老虎最锋利的爪牙,不能耀武扬威,形势自然是急转剧下。没多久就开始大批量迁徙,逐渐消失在上古舞台之中。
“后来呢?嫽澧族的族长怎么样了?”
楚辞听得入了神,肌肤上浮动着鸡皮疙瘩,脊背也隐隐透出一股冰寒的阴意。
白矖柔荑轻挥,卷轴一如初启般缓缓阖上,答非所问:“下了毒的六耳猕猴自知罪孽深重,为了不连累猴类其他人,引咎自尽。可他并不知道,这件事才刚刚开始。”
他下的毒,叫凤宓妃子笑。
什么是妃子笑?
弯弯的唇角勾起,整个面部器官都开始移动,相当于‘牵一发而动全身’。
换句话说,嫽澧族被他‘下了咒’,一旦成为嫽澧族的族长,都免不了被凤宓妃子笑掌控的命运。
楚辞心有所料,却还在自我催眠着:“可我只是嫽澧族的圣女,并不是族长……”
白矖箍住她的肩膀,狠下心断了她所有的退路:“圣女即族长,楚辞,不要总想着规避,破除魔咒,这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我不要这个圣女的头衔了,谁爱当谁当去。”
多么任性妄为的话,多么不负责任的表现。
白矖捏了个诀,二人瞬间移回山洞之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是我的错,也该让你出去历练历练了。”
“等一下!”楚辞不由分说拦住她,“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位族长,她……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楚辞踉跄了数步,唇色苍白如雪。不过片刻功夫,软如棉花的身躯跌落在地。信息量太大,足以将她的脑袋瓜子轰炸得只剩残渣剩片。
白矖走出山洞,隐隐听到里头传来如小兽般的舔舐伤口的呜咽抽泣声。几不可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敢将那件残酷无比的事情告诉她。
凝眸远眺,云蒸雾蔚。心头却压了块大石,难以呼吸。关于闭关所做的举措,不知是对还是错。
下午六点,暮色四合。
潘玉儿从冗长的沉睡中醒来,却发现有个人落入她的视线中。
暗光浮动之中,那张熟悉的轮廓,刚毅的线条流畅如水,身形俊拔,浅笑中还带了抹缱绻深情的宠溺。
她心头一颤,杂糅了太多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了上来,不管不顾扑进他的怀中,喉头一片哽咽:“陛下,你怎么才出现?你知不知道玉儿有多想你?”
似娇似嗔的柔音,震得萧宝卷心脏乱颤。被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投怀送抱,估计大部分男人都会把持不住。
可对他来说,很多的是惴惴不安。
小心翼翼收好手中使坏的马克笔,故作镇定清咳了两声:“那个……潘玉儿,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今天就先处理到这里?”
吊儿郎当的语调,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浓深情意的潘玉儿。
怎么忘了呢?
她这是在琉璃移魂阵法中。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到那个让她心安理得享受万千宠爱的世界中了。
“坐好!”
一声沉呵,将萧宝卷逼回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堆积如山的文件都快要把他的脑袋盖过去了,“我今天说了什么?”
欺软怕硬的萧宝卷在心头大骂了一番,才无精打采重复她的话:“没看完这些文件就不准下班……”
毫无感情色彩,像极了键盘‘哒哒哒’敲打出来的机械文字。
瘫在桌上的文件如同一根尖锐的长刺,本就隐隐作痛的脑壳更加头晕目眩。冲动的热血涌上心头,厉声大呵:“我要揭竿起义!”
正走到门口的潘玉儿眼锋一扫,萧宝卷顿时一怂,却还在磕巴着垂死挣扎:“犁田的牛好歹有个歇脚的时候,我为啥就不能填饱了肚子再看?”
低气压逐渐靠近,萧宝卷暗叫不妙,双手抱头下蹲:“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暖气从上下扫风的空调中悠悠吹出,沾上了轻飘飘的一句话。
萧宝卷愣了半晌:“你说什么?”
“想吃什么?”
“琵、琵琶鸭。”
潘玉儿晃了下神,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将她的灵魂悄然挪了下位置,敛目收神,丢下一句话:“别动歪脑筋,专心处理文件。”
目送她离开,萧宝卷这才有胆子抹了把汗。呼出一口浊气,这些无关紧要的文件,不就签个字的事情,处理个屁。
嘴角一个邪勾,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手指飞快敲打屏幕,输入几个字——猎物已至,立即收网!
办公室内传出惬意悠然的口哨声,灯光洒在萧宝卷计谋得逞的脸上,许久不曾这么畅快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