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舟的这句话似乎太过荒唐,荒唐到了令苏欣难以置信、更无法回答的地步。
所以,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苏欣才终于由惊愕中回过神来。
“你说,我不是苏欣?”
“绝不是。”任舟肯定地答道。
然后,一向以沉稳、淡然示人的苏欣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一阵突兀、豪迈的大笑。
似乎唯有通过这种疯狂而肆无忌惮的笑声,他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他对任舟这个荒谬质疑的讥讽和不屑。
面对着这种荒谬而近乎滑稽的质疑,他有足够的理由发出这样嘲弄的笑声。
他的上半身已经整个地伏在了那张巨大椅子的扶手上,两只手也在随着他的笑声上下地乱颤着。
空旷的房间中回荡的满是这种愉快而夸张的大笑声,以至于令门口的守卫都忍不住偷偷地窥伺着其中的情况。
显然,他从没见过苏欣的这种表现更确切地说,他从没在这座满溢着肃杀之气、仿若九幽黄泉的地宫中听到任何一丁点笑声。
而此时,这种与此地绝不相宜的声音却自此地的主人身上发出了,由不得他不惊讶,也由不得他不好奇。
每一个听到这种声音的人都怀着同样的惊讶除了任舟以外。
他早已预想到了此时的场面。
并非是因为他对这位号称“苏欣”的人有多么了解,而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到了极端窘迫的时候,往往会采用一些出格、怪诞的行为来掩盖自己真实的反应。
比如“苏欣”的这种大笑。
所以,在面对着这样一生也难再见的奇景时,任舟只是静静地欣赏着,一点不耐烦或是恼羞成怒的意思也没有,更没有出言打断。
过了许久,这种近乎癫狂的笑声终于临近了末尾,苏欣也重新坐直了身子。
“实在抱歉。”苏欣轻咳了一声,略整理了一下领子和上身的衣饰,“因为我实在没有想到,你原来像淳于髡或者优孟一样,是一位讲笑话的天才。”
“没什么。”
任舟笑了笑,全不在乎苏欣的讥讽,好整以暇地答道:“我也同样没有想到,你除了杀人的本事以外,也是一位同样出色的优伶。”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过是想请你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给我个机会一睹尊容而已。”
说到此处,任舟略停顿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动作之后,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怎么?莫非是面具戴得太久了,无颜见人了么?”
如果说先前的种种只不过是旁敲侧击的暗示,那此时任舟在“无颜”二字上尤其加重的语气便无异于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但是,此时那位端坐在神相以下气势万千、动辄以无颜二人性命充当筹码的“苏欣”,真的是那天在监牢里状若疯狗、而后又奄奄一息的无颜公子么?
任舟也说不清,但是他却有九成的把握。
听到任舟的话以后,苏欣先是沉默了片刻,旋即轻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我从未想到,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有说疯话的时候。”
“疯话么?”任舟不置可否。
“不然能是什么呢?”苏欣靠在了椅背上,曲起一只手来枕着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闲适、从容一些,似乎是意图借此来打消任舟的信心,“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会是无颜公子?”
“不,你绝不该是无颜公子。”
“你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是否需要我给你些香来提提神?”苏欣忍俊不禁,“一会说我是,一会又说我不该是,你简直越说越大差离格了。”
“这并不矛盾。”任舟敛起了全部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乎寻常的认真之色,“你也理该明白我的意思此时此刻正坐在我面前、跟我对话的确实是无颜公子无疑,可是本来那位戴着面具的夜枭之主却不是你,当然更不是苏欣。”
“你是否认真地考虑过你自己的话?”
苏欣终于忍无可忍地讥讽道:“如果我果然是无颜公子,那我怎么敢冒充夜枭的主人?又怎么可能使唤得动谭鸩等人?更要紧的是,我有什么必要在你面前演这么一处苦肉戏?”
如果说先前的任舟只有九成把握,那么此时此刻,面对着苏欣一连串的疑问,他就已能确定自己的猜测了。
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他明白,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往往会避免直接阐述谎言的内容,而是选择以否定或是反问的语句来暗示对方、令对方替自己补全谎言,借此来摆脱负疚或者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