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
琴声已熄。
高琴师望着眼前倒伏的尸体,心中却闪过一抹怅惘。
轻尘是他的朋友,是能解他琴意的知音。
现在他已亲手杀死了这位知音。
血在流淌,木质的地板上渗着气泡。
很快,尸体腐烂的味道就会散发开来,毕竟是夏天。
血液攀爬伸展,一点点扩大着领地。
领地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双赤足。
那双赤足白皙而鲜嫩,如果地板上有木屑的话,恐怕会立刻划破肌肤,让其中的汁水喷涌而出。
“我原以为你不会杀他的,”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诉说着,“他毕竟是你多年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高琴师冷冷道。
“可你是个琴师,你需要知音。”那温柔的女声仍在讲述。
高琴师沉默了。
知音对于琴师而言,分量犹如生命。
钟子期死,俞伯牙便绝弦。
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能听懂高琴师琴意的人,并不多。
良久无言之后,高琴师忽然抬头,祈求般道:“你难道不是我的知音?”
女人发出一阵苦涩的笑,道:“多古老的事情了,你为什么还记得?”
高琴师望着她的脸,痴痴地道:“那日你扮作乞丐,我每根琴弦上寄宿的意思,你都能读出,你忘了吗?”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女人避开了他炽热的目光,含蓄地在他头顶泼了盆冷水。
“你骗不了我,你那时的眼睛还不会骗人。”高琴师道。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一身脏兮兮的衣着和一张清丽绝伦的脸,残破的草席上,支撑着一只白如月光的手。
女人看着他,他也看着女人,他们眼里都升起了冬日江上沉沉的暮霭,还有天边寥落的星辰。
知解琴意不一定要靠言语,还能依赖眼睛。
心意相通的人,一个眼神便能传递万语千言。
“可我后来已经说不出,也听不懂了。”女人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道。
“那不过是因为你选择了听不懂,选择了藏在心里不说,”高琴师仍是将手平放在琴上,静静地看着女人,“从那件事之后,你就成了个眼中没有灵气的女孩子。”
女人冷漠地说道:“女孩子不是用来形容我这种人的。”
高琴师笑道:“你看起来还是很像一个女孩子,我却已经老了。”
女人的裙裾被鲜血沾湿,她露在外面的几颗脚趾吮吸着发腥的红色。
她的容貌还是很美,丝毫没有因为时光的流变而落下太多的痕迹。她的眼角甚至还没有任何鱼尾般的皱纹。
高琴师的双鬓已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弹琴是件快乐的事情,你却拼了命在折磨自己,怎么能不老呢?”女人笑了笑,道。
“要弹出最动人的乐章,我就必须奉献我的全部。”高琴师道。
在任何方面做到顶尖的人,无一例外都奉献了自己的全部。
他们的精魄和心血都贯注于自己的事业之中,他们衰老的速度会很快。
“那不过是因为你总弹奏伤心的曲调,”女人叹息着,“你若是多弹弹凤求凰这样的乐章,你的白头发会少很多的。”
高琴师神经质般笑了起来。
他弹过凤求凰,弹过很多遍凤求凰,可他没有从中汲取到任何的快乐,相反,他的愁苦总被跳动的乐章无情地加深。
因为凤求凰是在喜宴上弹奏的曲调,而他已经无数次幻想过和女人的故事走到婚礼这一步。
世间千千万万的故事,又有多少能走到如愿的地步呢?
金谷山庄的花开得很盛,牡丹尤其。
牡丹花香淡雅悠长,能让人安定冷静。
初新已坐了下来,冷静了下来。
虽然还是无法相信之前所见,但他确定,菩提流支定然使用了摄魂术之类的密宗法术,让他短暂出现了幻觉。
而且就在那瞬息之间,菩提流支将初新的左手巧妙地换位至初新的右腕处。
任行成庄主和菩提流支在交谈。
他们说的当然是任庄主女儿的病情。
初新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一直望着菩提流支那张俊俏的脸。
他总觉得,太英俊的人好像不适合成为僧侣。
英俊于男人的价值虽不比美貌之于女人,可清秀的脸难免引人遐思的,尤其在两性方面。
“她的病是心病,心病需要心药来医治。”菩提流支耐心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