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三年前,她就下定决心,做个绝对理性的人,不会再让冲动的情感占半点风。
可人毕竟是人。
她的剑尖已悬凝在半空中,因为迟疑和犹豫。
忽然,她发现自己和露白灰袍人的距离并未拉远,反而缩近了。
她的身体在后退,敏自己知道。
可灰袍人与露白不但没有远离,反倒到了她面前,露白甚至朝着剑尖撞来。
灰袍人阴沉的脸也变了颜色,他的手仍然拖拽着露白,可敏已瞧出,灰袍人并不想靠近自己。
露白正以一种危险的方式寻求脱身的机会,为此,她不惜用胸膛迎敏的长剑。
如果灰袍人不松手,长剑在贯穿露白的胸口时,必将顺势扎入灰袍人的身体。
鬼绝不会害怕,因为鬼没有实体,是人类的想象。灰袍人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
他在害怕。
敏稳住了阵脚,挺剑刺去。
假如灰袍人紧抓住露白不放,假如露白胆怯,朝后退去,这一剑都将落空。
可灰袍人好像怕极了,露白好像胆大极了。灰袍人枯瘦如竹的手松开了,露白擦身经过宝剑的剑锋。
长剑并没有停下,敏已经算准了力度和方位。这一剑绝不会停下。
灰袍人身体的某处在发冷,又好像有温热的东西汩汩流出。
他明白自己生命中的所有美好和不幸,都将于此刻终结。
他在想什么?
以他的身手,为何甘于披灰袍,成为游魂般的傀儡?
那件灰袍软趴趴地摔在地,灰袍人的身体有一部分裸露着。
他实在太瘦了,身体变形得不成样子,不似人形,所以露白的点穴手对他没有分毫的用处。
小高不笑了,他觉得事情不再如他想的那样简单了。
简单的事情虽然少些乐趣,起码不会失控。
庞故出言道:“这两个女人倒是比那些男人更有血性。”
敏的长剑还在滴血,她和露白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浸透。
她知道杀死灰袍人虽是不得已,却让自己离死亡更接近了一些。
小高和庞故,无论哪一人,都将比灰袍人难对付得多,更何况自己和露白的真力皆已被春风的毒封住。
露白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们的手都渗着冷汗,纤细而沉重。
敏没有去看露白的脸,她的呼吸却已逐渐稳定下来。
“我记得那个人也住在这里。”庞故说。
露白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指初新。
“我也知道那个人。”小高的语调总是很古怪,听不出其中的喜怒哀乐。
“如果那个人在这里,而且还要对付我们的话,你说我们有几成胜算?”庞故斟了一杯酒,问小高。
这种时候,他们居然旁若无人般开始扯起闲天来了,外人恐怕无法理解,可敏和露白懂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她们的真力虽尽丧,士气却高涨,刚刚击败灰袍人,挫了小高和庞故的锐气,被逼入绝境的她们,反倒拧成了一股粗绳。孙子在《势篇》中写道:“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武功也是同样的道理,决胜倚仗“势”的运用。
露白和敏的“势”压过了小高和庞故。小高和庞故此刻出手,就算得胜,也必是惨胜,所以他们选择用交谈的方式拖延,拖延到“势”被耗竭。
他们不但要说话,还要多说几句,多饮几杯,这正是曹刿论战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敏与露白明明知晓他们的想法,却无法趁势出手。小高和庞故本就尽占优势,而且又以逸待劳,她们贸然进攻,只会让原先积攒的信心和勇气平白浪费。
可她们更清楚,如果无所作为,结果仍不会改变,她们还是会输。
敏突然笑了。在这令人窒息的瞬间,她弯起了嘴角,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她很少笑。她突然想起初新以前告诉过她,遇到危险如果肯笑,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这说法过于玄奥,可敏已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试一试。
不论多么不可思议的办法,她现在都愿意试试。
夜色如水,如雾。
雾一般的黑暗里,有个人影缓缓浮现。
小高和庞故举着酒杯的手僵住了,就僵在嘴边。
那个人绝对佩着剑。
不必问,也不必细看,因为雾中有凌厉的剑气。
“他来了?”庞故问。
“你问我,我又该问谁?”小高反问。
“这里的酒不错。”庞故说。
“确实不错,这么好的酒该卖个好价钱。”小高接口道。
“明日,会有人将酒钱菜钱悉数送来,我保证,只多不少。”庞故硬着腰板直起身来,向敏拱手道。
“那么,我们便先行告辞了。”小高站起来的速度还要快。他的腰本就比庞故好得多。
他们是从后窗户里钻出去的,绕开了酒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