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西郊,稷山。
弓弦声响过,不远处的一只麋鹿应声倒地,慕容傕大笑着,和几个随丛快马往前便追,直至在一处断崖前,几个亲兵跳下了马,从灌木丛中拖出了背上中箭的鹿,都大声的说这鹿好肥。
而不远处的慕容炜则是迟了一个半拍才赶了上来,他肥嘟嘟的脸上除了汗滴外尽是笑意:“殿下好箭法啊!”
慕容傕道:“这地上的走兽今日倒射中了不少,不过还缺几个天上的禽鸟,你再同我走一走吧!”
慕容傕说罢就纵马而去,慕容炜又是紧随其后。
不远处的向阳山坡下,一群野鸡刚刚落在一片茅草丛中,慕容傕看见后笑道:“就是这了!”
他说完后双腿一夹马背,左手提缰,右手轻轻拍了几下马臀,骑着马一溜小跑往前跑去,待到近时,慕容傕择了地势,突然挥鞭,那胯下宝马顿时有如雷鸣电驰一般狂奔开来,快至草丛时,只听见扑扑扑的一声声响,那草丛中受到惊吓的一群野鸡纷纷腾空而起,此时慕容傕的快马已经跑到了野鸡的前面,慕容傕转过身,来了个回头望月,刹那间一支雕翎羽箭便射出了。
半空中,一只大红大绿的雄野鸡叫的有点凄惨,随即就啪的一声掉了下来,一群在身后护卫的兵将纷纷大声喝彩着好。
慕容炜又是慢了一个半拍赶了上来,他上前一边抹汗一边道:“殿下的箭法是愈加娴熟了。”慕容傕回道:“久不临阵,我倒是觉得生疏了许多。”
几个亲兵牵来一匹枣红马,慕容傕跳下马来,摸着马颈道:“这匹马确实也该歇歇了。”慕容炜见他没有上马的打算,也跳下马来,二人慢慢往前走。
慕容傕道:“子辰,你可知道这稷山再往西是何处?”
慕容炜笑道:“这稷山方圆一百里,本是太行余脉,再往西不还是太行山?”
慕容傕道:“再往西呢?”
慕容炜道:“此处往西三百里,既是上党郡。”
慕容傕道:“正是。这漳水自太行中而来,沿着漳水往西三百里即是上党郡,这上党号称天下之脊,据称是俯瞰中原,肘臂河东,往南即是河内……我、有意让你坐镇上党,你意下如何?”
慕容炜双眼顿时瞪圆,随即又眯下眼,但是仍然不露声色的道:“殿下想有如此安排,我定会从命,只是这……”
慕容炜的话只说了一半,其实下面的话大家都懂,慕容傕虽然贵为太子,但是这半年多来,朝廷内的情况异常复杂,这次就是太子本人,也是费了极大的周折才回到邺城,而此时上党太守李廷,颇受皇上器重,想行此之事,怕是困难之极。
慕容傕正色道:“子辰只需要知我意即可。”慕容炜赶紧拱手答应,连说了三个好字。
护卫亲兵送来热茶热酒,二人吃过后,慕容傕道:“你时常对我说起这邺城的繁华,我在想,这几日你我干脆便装出去,往城内外走一走,正好算是探访一下民情,更是看一看这邺城的名士风流!”
慕容炜立刻兴趣斐然,一脸嘿嘿的笑意:“殿下有此雅兴,我定是会尽力相陪,不知殿下想先去那里?”
慕容傕笑到:“这稷山之中,住着一位名士,我们今日先去见一见这位名士,明日再去城中走走。”慕容炜听完点头答应。
慕容傕当下令三百亲兵把住营寨,做出一副驻扎的模样,自己却和慕容炜在营中将衣服换了,点了七八个亲兵护卫也是便装打扮,轻装快马而去。
二人都穿的朴素,慕容傕的发髻上也不再拥玉带金,腰上也不再系那条宝玉带,只是系了一条武士的牛皮带,这打扮,如果是外人看见了,也只能认作是邺城的寻常富贵人家。
话说这慕容傕口中的稷山名士,名叫刘平,自周灭燕兴后就举家搬迁至此,燕王早想请此人出山,但是此人屡次婉拒征召,慕容傕早就仰慕此人。
一行人走了一半路程,已经是中午,只见前方山坳处,苍松翠柳之间,有个十几户人家,众人此时口渴的厉害,看到此处虽然是野外村落,但山水相间,格局不凡,慕容傕顿时停马,命一名护卫前去农户家讨水。
众人随即也来到农户门前,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一脸愁容的来到面前,听说要讨茶水,就让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煮了一罐开水拿给众人分喝。
慕容傕见到这家母子做事倒也是本本分分,可男子却愁容满面,就问男子是何事如此惆怅?男子却始终不说。
太子问了几遍,倒是把旁边的郡王给问急了,慕容炜大声道:“我家主人尚好打抱不平,你有何烦恼事,就说给我们听听,问了几遍为何不说!”
男子听完依旧不答,突然那屋内却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身体已经弓成一个虾米形状。
老汉拄着一根木棒上前作揖,颤颤巍巍的说道:“老汉适才在屋内听得贵人说话,还望贵人救救我那两个孙子!”
众人当下明白这是父子二人,慕容炜此时气恼道:“事到此刻,你怎么还不讲?倒是要你这年迈的父亲满嘴说些漏气的话给我们听,小心我找稷山尉来治你个不孝!”
那男子听了,这才立在旁边,将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番,慕容傕见老汉体弱,就让人搬了一条板凳给老汉坐下。
原来这家人姓贾,他家中祖辈曾经也会读书识字,家业也曾殷实,只是如今因为各种变故,家道已经中落。
这男子膝下有二子一女,个个都是聪明伶俐,老汉原本对这两个孙子疼爱之极,寄以厚望,可如今这两个儿子、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却双双得了怪病,那原本健壮的身体如今像似枯木,人消瘦的已经变了形,找郎中来看,开的药吃了却是丝毫不进,就如热水淋在脚踏石上。
问其得病原因?这男子又说,事情蹊跷的很,这年刚刚立春不久,一日傍晚,屋外突然来了三个人,原来是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年轻女子,那妇人哭哭啼啼,只说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到此后无依无靠,难以为继,乞求能容留她们母女三人几日。
贾家人见其可怜,于是就将旁边一件空屋暂且让妇人一家住下,只是第二日早间,老汉看到那妇人带来的两个女子,却不由得心生疑惑。
问为何生疑?男子又说,因为这两个女子,年级约十七八岁,个个容貌过人,只因当日晚间的时候,众人都没有看清,怕是也有她们可能故意遮挡的原因,老汉只觉得留下这两个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第二日就拿出一些钱粮,婉言请三人离开,谁知道这三人齐齐跪倒哀求,誓言不迈出这院落半步,贾家人又勉强同意。
这家人住下后,果然如她们的誓言那样,整日里淡妆素裹,极其恪守本分,家务内外,争相抢着去干,完全一副良家女子之相,并且这母女的针线女工个个出彩,还略通文字,让人好生敬仰。
七八日后,这二女的母亲说,实在不愿意整日里叨扰,愿贾家先借一点钱粮,自己独自去寻夫,问为何不愿和二女同行,这妇人说这二女太招人眼色,路上不便,还望在此等他寻夫后接回,快则一月,慢则三月,贾家人听她讲的在理就再次同意,借出了钱粮让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