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神调息,来回默运了七八遍师门心法,终于把遮掩形貌、托举身体的法术稳固下来。
再抬头凝望,一条巨大的赤龙盘旋在都城上空,冷冷睥睨四方。
只是略略散发的一点威压,就让沈乐心脏狂跳,呼吸困难,只能认认真真向它作揖:
“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也不会违犯法度……我只想进去看一眼,看一眼总可以吧?”
不可以。或者说,没有人能够不经允许,不拿到授权,就在京城内施展法术——最低级的小法术也不行。
沈乐仰望着赤龙的瞳孔,不知怎样就明白了这条规则,小心后退,躲到隐蔽处,解散了身上的法术:
这些麻烦了,好像进不去了……在山里挖了几十年矿,他的身份证明,旅行文牒,啥都没有。
就这样进城,不是被当奸细抓起来,也是被当成流民抓起来……
“你怎么抢我们东西吃!”
一声尖锐的童子呼喊,在远处官道边上拔高。跟着,是怪腔怪调,很像歪果仁说汉语口吻的哈哈大笑:
“谁抢了?是你们可汗请俺们来的——你们可汗说了,中国丰饶,酒肆例不取值,俺们可以随便吃!”
这是什么胡言乱语——啊,这确实是隋炀帝颁布过的政策,让胡人在长安市上随便吃喝,不许收钱,那没事了——才怪!
这是什么傻缺政策啊!
怪不得隋朝后来亡了,摊上这么个脑残皇帝,不亡才怪呢!
沈乐满腹吐槽,快步过去旁观。那胡人哈哈大笑,随手抓起各种食物酒水,大口大口往嘴里塞,一小半咀嚼,一大半抛掷。
边上众人眉头紧皱,交头接耳,偏偏又没有人敢开口阻止:和他们吵起来、打起来,官府会偏向谁?
不管偏向谁,见一次官,至少也要脱一层皮……
沈乐却已经看不下去。等胡人吃饱喝足,唱着歌离去,他暗暗跟在后面,悠闲靠近,指尖弹出一股锐风,掠过胡人腰间。
锐风勾回,卷来一枚小小的金饰。沈乐拔剑把金饰切成碎金,又搓成金粒,悄悄扔了几粒,落进童子的衣袋里面。
只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宫城上空盘旋的赤龙,已经注目望来,发出一声警告的怒吼。
吼声并不强烈,周围众人甚至根本没法听到,沈乐却被震得气血翻涌,差点儿跌坐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啊……我这就走,这就走。”他向天空连连作揖,迈开脚步,匆匆离去。
这条赤龙,它代表的国运、秩序,或者随便什么玩意儿,也太严格了!
不许侠以武犯禁是吧?
尤其不许以法术干犯国法是吧?
行吧……我走!
他努力维持上身不动,做出一股优雅从容的姿态,脚下卷起一股黄尘,滚滚向外离去。没走多远,肩上猛然被拍了一下,差点把他拍倒:
“阿陆!”
“啊……楼师兄!”
沈乐冲出去七八步,好容易拿桩站定,感觉自己的膝盖都要被撅折了。他喘着气回头: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你说呢!”楼云黑着脸看他:
“监天仪异动,一看就知道,是有人擅用法术!我还当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胡人,特地跑出来弹压,没想到居然是你!”
“不懂事的胡人”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有点儿褴褛的衣服,不好意思地微笑。楼师兄伸手拉他:
“好啦,既然到了,就跟我回去,好歹领块儿牌符,让你能在京城动手。——别偷懒,大堆事儿等着你做呢!”
果然,天下大定,仙门照例有弟子出山,与朝廷合作,为朝廷处理一些修行事务。
沈乐跟着师兄,顺顺当当地就进了长安。然而,等师兄把京城内合法动手的玉牌给他时,他却百般推脱:
“我不要。——师兄,我劝你也早点撤,本门弟子都早点闪人,这个皇帝……”
他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消音,只用嘴唇的动作表达“是个傻缺”、“不靠谱”之类的吐槽。楼云苦笑一声:
“行吧,你不想沾染因果,那就不沾染,兴许也是件好事。——这样,有件事情,你给我帮个忙?”
“师兄!”
沈乐死死盯住他,目光半天不挪一下,努力用眼神表达“你答应我,赶紧走人”。楼云摇头叹气:
“你别担心,我没事。跟这种……”
他嘴唇无声蠕动了两下,显然也是消音了几个词,续道:
“……打交道,本门经验丰富,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留,什么时候该撤。再怎么样,上面这位,总比过去几个朝代强吧?”
那是。东魏、西魏、北齐、北周,一连串的拟人生物,都不说才德如何了,全关进精神病院,都没几个冤枉的。
沈乐被安抚了一点,盯着师兄,等待他又发下什么任务。只听楼云悠然道:
“你再烧一炉镇魂俑吧。”
“什——么?!”
沈乐声音都变得尖利了!师兄,之前我说过再也不烧的,你也答应了的!
你知道我是为什么不肯再烧的!
“这次真的是事出紧急。”楼云正色看他:
“今上下江南,平陈之战,死气冲天。我们勉强镇魂安抚,然而冤气不散,结成尸陀林——
再不用镇魂俑净化,等尸陀林蓄足死气,上应星相的那一刻,整个江南都要化为鬼域!”
沈乐脸色沉沉。仰望宫城上方,一时想要破口大骂,一时又努力忍住。最后,用力一握剑柄:
“所以这次,又是谁的骨灰来填这个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