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的目光在所有资政的脸上一一扫过,肃穆和凌厉的眼神,让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尾椎骨一紧,头皮发麻。
虽然朱翊钧才二十岁,即位五年不到,可是在朝中的威势和权柄,不输二祖,超出列宗。
活祖宗啊!
皇上好像有两三年没有兴大案了,朝野上下有不少人以为皇上在西苑里修身养性,改为吃斋念佛,慈悲为怀了!
完全忘记了这位主,心计比世宗皇帝深,手段比太祖皇帝狠,驭下治政能力远超二祖列宗。
听这话,看这眼神,难道皇上静极思动,准备出来活动活动筋骨。
只是皇上要拿谁练手啊?谁这么倒霉,撞到皇上枪口上了?
大家在心里苦苦冥想。
这两三年,朝野上下风平浪静,一派繁荣和谐景象啊。
一是大家都被皇上的手段吓破胆,没人敢出来乱蹦跶了。
二是这几年大明蒸蒸日上,武将忙着开疆拓土,建功立业封爵授勋;文官忙着捞政绩升官,光宗耀祖。
这些年国库充裕,皇上也大方,俸禄津贴给得足足的,捞政绩之余小日子也过得舒服得很,谁没事去找不自在?
想来想去,大家没有想到谁会是倒霉蛋。
静默了近一分钟,会议室的空气已经凝固,气氛烘托到位,朱翊钧终于开口。
“朕今天在这里,要强调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这个问题是朕在这几年新政改革过程中发现的,开始时朕也没当一回事,可是某一天朕看宋史,看到王安石变法时,心有所悟,后背冒出白毛冷汗!
朕叫东厂、锦衣卫以及华夏通讯社秘密地收集了相关讯息.”
东厂和锦衣卫就不用说了,华夏通讯社其实就是此前少府监商业调查科改过来的,号称大明三大神秘组织。
皇上居然出动了他们三家,非同小可啊!
众臣更加紧张了。
张居正听到王安石变法一词,脸色不由一变。
朱翊钧继续说道:“新政改革刚推行时,反对的声音惊天动地,反对的力量排山倒海。
朕和张相,还有诸位,殚精竭力,可谓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终于压制住这些反对的声音,击退了反对势力一波又一波的反扑。”
众人静静地听着。
没错,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那些反对势力就像当年巨鹿的秦军、井陉口的赵军,被杀得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朝野上下就像巨鹿之战的诸侯众将不敢正视楚霸王一样,不敢再犯你的天威。
朱翊钧的声音继续在会议室里回响。
“我们有些官员,非常聪明。善于从史书中总结经验,活学活用。
对于新政,他们内心是反对,对于改革,他们是拒绝的。
但是不敢拒绝,也无力反对,于是就想出一出阴招,对于新政各项利国益民的举措,过度执行。
摊丁入亩,他连农户家里的犬豚鸡鸭都算人头,摊到田地里,平白增加百姓的负担;反对迂腐陈旧程朱理学,他给你搞焚书坑儒,激起无辜者的愤怒.
可是你从明面上看,他们是新政支持者,是改革的急先锋,就算手段过激,他们也声称是全心全意为了新政,恨不得改革明天就能达到目的.”
张居正听到这里,脸色更加凝重。
曾省吾忍不住转头悄悄看了他一眼。
万历新政,诸多改革,绝大多数是由老师以内阁总理身份一力推行。
清丈田地、普查人口、摊丁入亩、废除宗室勋贵和官绅士子以及僧道优免举措、一条鞭法、中枢地方力推考成法.
上上下下得罪了无数既得利益者,大明有无数人在暗地里骂他恨他。稍有不慎,一朝逆变,老师就会家毁人亡,遗祸子孙。
老师才是真正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曾省吾知道,老师心里对这些情况以及可能发生的后果都非常清楚,所以一心想着在皇上的支持下,尽快完成改革,把新政完全落实。
如皇上所说的,在新政改革中,扶植出足够多的新利益集团。工人和新农户联盟、新兴工商实业家、靠着改革政绩上位的官员.
与新政改革息息相关的他们,如果能真正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算后面有所反复,保守势力也不会再逆势翻盘。
因为这个原因,老师看着做事很稳重,但曾省吾察觉得出来,老师内心其实很着急,因此在执行过程中有些急功近利。
皇上刚才说的这些表里不一的官员,很多都作为支持新政的能臣、推行改革的干将得到了老师的重用。
刚才听皇上话里一点拨,聪明的老师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样做后患无穷。
这些过度执行新政,冒进推行改革的官员坏得很,暗藏祸心啊!
如此下去,老师的下场,可能比前宋的王安石还要惨得多。
会议室寂静无声,朱翊钧暂时停住了。
他和张居正的目光,在空中对视了十几秒钟,师生俩无声地交流。
“这些人什么意思,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朕很清楚!
这些官员心里清楚,要想反对一项国策,不用明面上反对,过度执行就好了。还能落得个好名字,刷到政绩。
为什么过度执行新政改革会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