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彩旗招展,盔明甲亮,军马浩浩荡荡出发,直奔那日相见之处。
耶律端庆早便带人在此等候多时,看到对面许多彩旗,上方写着燕王必胜种种字样,手下军兵不由皆是目瞪口呆,神情忿忿。
身旁将官道:“大帅,属下看这燕王赵倜书生意气,根本不知武艺为何物,甚是可笑。”
“书生意气……”耶律端庆点了点头:“但诗词写的是真好,本帅不及,衷心敬佩,至于弓马武艺,恐怕只有皮毛。”
将官道:“大帅之前言与陛下秋狩,此人一无所得,最后因为运气才捡得到那只大雕,或许连皮毛都没有吧?”
旁边一人接道:“我看也是如此,否则文治武功,覆灭西夏这般大事,如何不过来带兵,何必等战事结束才来主持一切?”
耶律端庆摇了摇头:“也不尽然,宋与我大辽不同,带兵未必要能征惯战,刀马本领高超,其有文韬武略即可,实在是他得宋帝信任,那时留守东京了。”
将官道:“依属下观瞧总也是没甚本领的,这时居然做了旗子,狩猎若是输掉岂不贻笑大方?”
耶律端庆道:“如此才好,狩猎输了本就会乱军心,再有这等劳什子物件,只怕面皮都要丢光了。”
两军这时已经相距不远,令兵传信,随后赵倜与耶律端庆各带人马上前。
此刻赵倜身后军兵一起高声喊道:“燕王必胜,燕王必胜,宝弓擒日月,神箭射辰星。”
身旁诸将闻听都不由羞愧的低下头去,若是狩猎赢了还好,若是输了,别说军威煞减,脸皮全都要丟尽了。
赵倜哈哈大笑,压了压手,看向前方耶律端庆:“耶律将军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不然本王胜利,只怕耶律将军在你国皇帝那里不好交待。”
耶律端庆不动神色:“燕王此言大谬,燕王何言就一定能赢呢?在下怎么就一定会输呢?”
赵倜眯眼瞅他几息:“真不反悔吗?”
耶律端庆道:“数万军兵在此倾听,若即反悔,在下只怕于我大辽国再也抬不起头来,何况签订的府书都已经送往上京了,就算想悔也悔不了了。”
赵倜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耶律将军,那你是输了!”
耶律端庆满脸不解,就听赵倜道:“拿弓来!”
旁边周侗立刻从梨木匣中取出宝雕长弓,赵倜接于手内,迎风晃了一晃,只见上面大小宝石星罗棋布,流光溢彩,光芒闪耀。
这弓柄弦宽长,布满斑驳花纹,散发古朴肃杀之气,乃用奇异兽骨装饰,弓弭尖锐似扭曲枪锋,鎏金庄雅中透着狰狞,是一件华丽残暴之器。
耶律端庆微微变色,此弓形制与寻常不同,材质一眼之下就极特殊,看起来是一把重弓。
他自家能开三石弓,但平素只用二石至三石之间,可看着赵倜手上这张弓似乎不止三石的模样。
赵倜声音朗朗:“本王用的乃为五石弓,这般重弓,军中又有几人能够开起,耶律将军还不俯首认输吗?”
“什么?五石弓!”
“宋王居然能开五石弓?”
“这怎么可能,开五石弓可都是古来传名的英雄好汉!”
“我不信,定然不足五石,这宋国燕王肯定是在吹嘘……”
辽军之中议论纷纷,耶律端庆神色怀疑,眼睛紧盯着赵倜手里长弓,一动不动。
宋军内也是窃窃私语,章楶嘴巴半张,瞅着赵倜手上,一脸发懵,不止是他,所有将领都是一脸的震惊。
五石的弓,难道燕王竟然能够开五石重弓吗?
耶律端庆缓缓道:“燕王果能开五石弓?只不过这般重弓,即便拉得开,也是很难射得准的,而且重弓射击天上飞禽,好像并非十分合适。”
重弓打猎的话一般都是射猛兽之类,射天上飞禽力道不好掌握。
而且因为鸟飞行往往比野兽速度要快,野兽或逃或攻击,几乎都是一条直线,容易射中,鸟则不然,要预判得更加精确,是野兽数倍,所以更难。
赵倜闻言不由笑道:“能开五石弓,还射不得飞鸟吗?别说寻常飞鸟,若有凤鸾,都一并射下!”
耶律端庆不语,神情难看,对方既然敢亮出五石弓,那必然是可以使用的,否则岂非转眼就被揭穿?
先不管对方箭法如何,能开这等硬弓已经是神力惊人了,无论是练了内功还是打磨的外功,都称得上武艺高强。
“王驾……”章楶这时小心翼翼地道,眼中泛出喜色:“王驾真能用此弓吗?”
众将也都是一脸期盼,就算比试输了,但开五石弓这一点,就不会使得军威弱下。
赵倜笑了笑,面朝辽军队伍,并不吸气,沉肩坠肘,左手持弓端平,右手三指勾弦,直接发力,只听得“咯吱吱”声音响起,宝雕弓缓缓拉开,弓弦紧绷好似满月,弓梢好似剑锋。
宋军立刻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动静,声音直冲云霄。
刘仲武在一旁脸上出现莫名光彩,心中不由暗想,难道那日的箭靶就是王驾所射?如果如此,那比试胜利再无疑问了。
对面辽军鸦雀无声,虽然这些年辽国崇文,国中处处弥漫着文声佛经,但对军中武艺高强,勇士之人依旧十分崇拜,开五石弓,那是当真无愧的虎斯!
虎斯在契丹语里是“有力”“强大”的意思,也是“英雄”的意思,辽国开国之初,天显年间,六院大王耶律郎因勇敢有力,每战辄克,则被称呼为“虎斯”。
赵倜哈哈大笑,弓如满月朝着对面晃了半圈,吟道:“西北望,射天狼,耶律将军可否当得了本王这一箭呢?”
他维持满弓状态,犹自能转圜移动,臂力之强已经叫辽军目瞪口呆,个个沉默不语。
耶律端庆强做笑容道:“燕王殿下神力惊人,五石弓的一箭别说人身血肉之躯,就是虎豹都要被一射为两段,可就怕殿下……射不准呢。”
赵倜缓缓收弦,弓不能空放,即便是武科比试,拉伸考较,也是要慢慢收回,不然有损弓箭。
“耶律将军莫惩口舌之快。”赵倜微微一笑,阵前开五石弓就是震慑辽军,叫对方胆寒。
至于狩猎赢对方,也要灭对方军威,使得对方军中从上到下胆怯,不敢在河套平原弄什么小动作,轻举妄动。
他不能长驻兀剌海城,而眼下也不是与契丹开战的最好时机,当前要务是稳固既得的西夏地盘。
辽国此刻全国上下并无打仗心思,这些年的战事基本都是北方平叛的小打小闹,些年和平下来,国内崇儒崇佛,耶律洪基奢侈靡乱,喜好享受,整个朝堂并无甚么起刀兵之意。
至于此番无非是西夏与其关系相近,脸面上不好过去,而且西夏偌大的地盘,看着也十分眼馋。
不过这时已经取得弥娥川,自己这边与对方赌了一年和平之期,军前再威慑一番,赢过对方,那么保持短时间的和平该不成问题。
他道:“今日碧空万里,天气明媚,正合猎空,耶律将军可准备好了吗?”
耶律端庆目光炯炯,此时已是开弓再无回头箭,而且就算对方能用五石弓,天生神力或内外功高超,可不代表箭就一定射得准。
“自然准备好了,燕王殿下请!”
赵倜颔首,随后两人各带部分军马,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猎杀飞禽与猎杀走兽还有一点不同,打野兽时可以从远处围着往中间驱赶猎物,进行合围,但飞禽却没有用。
鸟在空中驱赶不了,若以弓箭惊之,只会往更远地方跑去,断然不会依着人的意图,四周驱赶至某一处。
这时宋辽两支队伍齐驱,所带大多都是战将,因为不用合围,军兵其时也就百余人两都的样子。
河套平原虽然肥沃,但也并非都是沃野,河流湖泊,草原湿地,边缘处也有山麓阶地,而往西南还有大片沙漠。
此刻正值入夏,风景优美无比,轻风徐徐,十分怡人。
队伍奔向平原与草地交接的地带,约莫小半个时辰,就已经看到原野中兽走兔奔,影子闪绰。
赵倜忽然道:“前方那是什么?”
他声音略高,嗡嗡而鸣,震得一侧辽军众将不由变色,暗道宋王好足的中气。
耶律端庆心中恼愤,自之前见面后赵倜便频举事情,他自然猜测到对方心思,但又无法阻拦,这时不由沉声道:“约莫是头草原孤狼,燕王何故大惊小怪?”
赵倜笑道:“既然见到,焉能不取?”
耶律端庆皱眉:“燕王莫非忘记比试内容,乃为猎杀空中禽鸟,不是打地上走兽。”
赵倜淡淡道:“遇见了哪有不取之理,不过信手为之罢了,耶律将军,本王要拿今日的第一件猎物了!”
他一语道罢,稍夹马肋,黑玫瑰立刻窜了出去。
耶律端庆顿时大惊,这又是对方的手段,要借比试之外的事情振奋军心,真是谋算深沉,不由立刻催马追去。
就看那兽影钻入草中,草叶微微颤动往远方跑走,赵倜笑了一下,搭弓引箭,箭矢如流星赶月便即射去,草中传来一声嚎嗥,草叶剧烈颤抖了几下便即不动。
耶律端庆神色难看,已经拿起弓箭的手缓缓落下。
后面的两名宋军骑丁急忙奔去前方,下马后从草内捞出一头野狼来,这狼已经断绝气息,一箭封喉,从颈部射了一个对穿,血犹在不停地汩汩淌出。
赵倜笑道:“本王夺取了这狩猎的第一件猎物,耶律将军还须努力啊。”
耶律端庆脸色沉沉地道:“燕王此言可不对了,这根本不算比试猎物,燕王愿意打走兽,在下自然不与燕王争夺。”
赵倜摇头道:“是不想争夺,还是争夺不过呢?”
他说完黑玫瑰纵身向前,驰骋草地,这时只看远方几处草动,显然有野兽存在,立即奔赴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