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费疏荷轻声念道:“我刚从腾文府回来,途径此处,便想着周师弟与荣泉在洪县怕是有些清苦,便想着下来送些补给。倒是未想过你们两个哥儿也在这里,这是我从万宝商行采买来的一批玉器小件,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什,尚算能用,本就是特为你们这些元从弟子买来玩儿的,便由你们先挑吧。”
段安乐与裴确晓得自家师娘的大方性子,知道这时候推辞,后者心头便会跟着不喜,是以便未有拒绝,各自俛首拜谢,上前拣选。
二人都是学过《鉴泉声论的,见识算不得差,但却还是低估了费疏荷的手笔。
但见足有三四十件一阶玉器码放得整齐有致,其中大部在一阶上品中都足算上乘。亦就是说,其中任一件玉器都需得他们这些真传弟子三四年年俸才可挣得。
裴确心头不由生出些讶异来,暗忖道:“师娘到底带来了多少嫁妆?!”
两个小辈再次俛首拜谢过后,第二任周单氏方才闻讯,忙不迭出来相迎,口称有罪。
费疏荷与这未见过几面的弟妇亦是热情十分,只是三两语下来,便就令得这小妇人顾虑尽失,亲切许多。
“呀,嫂嫂来啦?不晓得掌门师兄是不是也来了?”
周宜修放下锄头,他是个安心埋首于稼樯之事的老实性子,少有与费疏荷这位巨室贵女这般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是以看上去倒有些茫然失措。
“叔叔辛苦,外子过些时候便来。你们兄弟一日不见,便就都互惦念着,却是招人羡慕。”
费疏荷笑语盈盈却又不失端庄,令人亲切之际,也能使人感受到似有似无的一层边界,却是好本事。
段安乐是个内秀的性子,自家师娘话甫一落地,便就晓得了其不是专来为周、康二人送给养的,怕是来等师父才对。
周单氏怕周宜修这一身土气惊扰贵人,便带着些歉意地朝着费疏荷笑了一声,正待带着老修下去换身场面法衣,却见周宜修将她挡了下来,朝着费疏荷轻声问道:
“可是白沙县朱刺史那边又在催兵了?”
费疏荷显是未想到周宜修居然猜得这般清楚,错愕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就又笑言道:“袁不文发了狠,衮假司马与我家六婆婆联手都难止住。郑家那位丹主险些直接殁在阵上,是以这局势便就又紧张了些。”
费疏荷说得轻松,堂内众人闻言却是陡然色变,周宜修脸上的沟壑旋即便被担心填满,忙出声问道:“那二师兄与三师兄他们.”
周宜修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上月白沙县才传来消息,说是袁、蒋二人各自在阵上斩了一名筑基同侪,正是最容易遭人记恨的时候。
“放心,自是无事。若真有事了,又怎会不与你们讲?”
眼见费疏荷说话时候表情自然,不似作伪,堂内人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康大掌门昂首阔步进来,先朝着费疏荷笑了笑,又扫到了本不该在此的段、裴二人,才轻声道:“正好都在,说些事情。”
周单氏极为识趣地行礼告退,待其走后,周宜修便开了静音禁制,康大宝依次言道:
“前次咱们攒的黑瞳白猿精血有些多了,重明小楼销了一年,连本钱的十一都未收回来。确儿你这次回转商队过后,便就与明师侄多注意着些,看能不能找个大主顾一道销掉,这物什存得越久,卖价越贱。”
“徒儿晓得了,”裴确当即领命。
“周师弟,这一季月蕨,可能收得好些?”言及此事,康大掌门的语气显是又变得郑重许多。
“当不负师兄嘱托。”周宜修正色以回。
“不要虚话,师弟只消跟我讲,可与不可?”康大宝叩了叩手边桌案,周宜修倏地换做肃容,斩钉截铁、毅然答道:“定能比这一季收得好!”
“嗯,那便辛苦师弟了,这事情可拖不得。”
康大掌门的眸子似是又亮了些许。得了周宜修肯定答复过后,他心下稍安,转而言道:“我来前接了朱刺史急讯,说是袁不文昨日又发疯了,非但伤了六婆婆,还连斩一十一名筑基真修,遂伯爷便急令我调兵驰援。这一回只是派老二、老三过去撑场面,却是难应付了,我们推诿不得。”
他这话虽要比费疏荷说的情形更加凶恶些,但大家倒是未有紧张。毕竟若是袁、蒋二人有事,他康大掌门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不过要驰援白沙县,却是件苦差事。
刺史朱彤在那里可被袁家为首的荆南土族与两仪宗辖下的增援修士揍得灰头土脸,便连费家真修在那里都有折损,足见形势之紧迫。
其实如果想谈,倒也能谈,康大宝只要肯将袁夕月交出去,说不得袁不文便就会开始磨洋工了。只消去了这位可敌金丹的顶尖丹主,朱彤的压力便就会骤然下降。
但勿论是南安伯还是朱刺史却都不会赞同这项决议。倒不是在为康大掌门心疼,而是因了关乎南安伯的脸面。
袁夕月不是不能送,却不能作为求和的条件送出去。
便是要送,也该是袁不文被州廷大军镇得永世不得翻身过后,才准许袁夕月归家才对。
“那师父来洪县是做什么?”一直未有开腔的段安乐出声问道。
康大宝淡声答道:“问问寒山四友有无有出征意愿,他们只要还在云角州过活,只要舍不得这些才吞下来的这些坛坛罐罐,便早晚是要被州廷征辟的。
躲不掉的,岳家与铁流云那头也遇上了麻烦,前次招来的定州修士在阵前反水了,岳檩来不及走,受了轻伤,连岳家都有好几个筑基殁在阵中。要是没有普州石山宗在外支应,我看他们这形势比白沙县也好不得多少。”
“那伯爷是允了师父另起一路人马?!”段安乐旋即猜到,惊呼出声。
“也可这么说吧,伯爷允我召集全州一十七县县兵,招募义从、编练队伍,最好在两月之内,便就点齐人马。但将来荆南州方面只要朱刺史不走,定还是以他为首的。”康大掌门言语里头难掩疲敝。
“师父这回不是将,而是帅了?”裴确领会到了意思,当即言道。
“什么将、帅的,莫要胡言。”康大宝面露不喜,告诫言道。
费疏荷则是也才晓得这个消息,美眸当即一变。不过州廷对于康大宝这重明掌门的态度转变却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而今重明宗只算本宗,便就已有了四名筑基真修,若是算上康大掌门的姬妾,那便有七人。
虽说其中连一个后期修士都无,除了康、蒋二人之外,也都只是青叶道基,但其中少有庸人。
康、蒋二人自不消多说,手上的同侪人头都能串串了。袁晋才将筑基,便就已在白沙县战场上连斩同阶真修。
费疏荷家学渊源,任谁都不晓得她有什么底牌;袁夕月勿论她身份尴尬与否,这些年却是被康大掌门滋养得修为精进许多,便连距离突破到筑基后期都是不远。
叶正文与张清苒便算斗法手段差些,却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是以勿论怎么看来,重明宗在云角州内都已算得一方大派,若要再加上黑履道人,那便更了不得了,在匡琉亭眼中的重要程度,怕是连云威郑家都难比拟。
费疏荷才想到这里,却听得康大宝开口唤她。
“夫人晚些时候与我一道去趟鹤灵山吧,也好为我撑撑场子。”
“诶,自是应当的。”费疏荷并不为即将到来的战事而感到恐惧,她应声过后,只觉心头倏地涌起来一丝甜意,“我这胖郎君,终于也要登堂入室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