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民生 国计
京城是何等模样,总要看过了才知道。
赶在腊月二十之前,卢象升险险抵达良乡。
“这位老爷能文能武,端的一把好力气!羞死小老儿了,竟要老爷出力!”
卢象升甩了甩手臂,先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掌就笑道:“小事一桩。若不是老人家愿在这大雪天驱车送我,这段路只怕是难得过来。骡马既伤了一腿,我已经于心难安,陷到雪里,推一把不算什么。”
“老爷宽宏大量,来年必定高中!”赶车老汉指了指前面,“那就是良乡驿了。从这到京城,良乡驿有专门的马车。老爷且坐到车里,先暖暖身子。这段路已经铺了煤灰,雪就不厚了,小老儿慢些驾车,不要紧了。”
卢象升依言上了马车,回望了一下来时路。
雪不小。真定府往北那一段水泥路自然好走,但兴许是因为更靠南,兴许也像这老者所说:那种路面积雪总是比土路面和田地里要薄一些。
而中间这一段仍是以往官道,土路既因为这几年来人来车往更加频繁而车辙、坑洼密布,又因为天降大雪,所以更加难走。
马车缓缓往良乡驿行进,周围渐渐越来越热闹。
卢象升很快看到了奇特景象。
“老人家,他们那是什么车子?”卢象升好奇地指向前方。
“那个啊?”前面驱车的老汉看了看,“辽东那边传回来的。”
卢象升想了想:“爬犁?也不像书中所述……”
“老爷真是见多识广。”老汉点着头,“是爬犁。老爷既然这么说,恐怕是改了改。如今冬天越来越长,越来越冷,京城里可断不了柴薪、煤饼。想来是为了多拉些煤饼进城。”
“那就是煤饼?”卢象升眯了眯眼,想透过风雪看得更清楚。
“正是!听说,是陛下他老人家命人创制的,还有个专门的名字叫蜂窝煤。不过煤饼叫惯了,民间还是这么说。”
“蜂窝煤……老人家可知道有什么讲究?”
“那小老儿就不知道了。如今京都煤饼供不应求,小老儿虽是河北省人,离京都不远,却还用不起那蜂窝煤炉和煤饼。”
“原来如此。”
前方的骡马有一条腿崴了崴,如今仍要拉着车缓慢行走。
卢象升只见那老汉稍稍偏了偏方向:“老爷不妨问问,小老儿往他那边靠一靠。”
不远处的前方,虽然是两匹骡马一同拉着爬犁,但爬犁上却没有坐人,反而一个串着一个。每个爬犁都有民间惯用的板车那般大小,上面果然堆满了煤饼。三个人一前两后,前面那人牵着骡马,后面两个人一老一小看着这爬犁,缓缓行走于路上。
因此他们还确实能追上这俩个运煤之人。
“劳驾……”又是那老汉先开口,介绍了一下卢象升的“老爷”身份,又说他有些话想问问他们。
三个人停了下来,有些拘束地看了一眼马车里探出身来的卢象升,然后那一老一小都低下了头。
原来竟是一家人,那“老者”是个老妇。但看她儿子的年纪,她年龄应该也不算老,只是已经头发白、显老罢了。
“叨扰了,小可对这煤饼营生颇为好奇。”卢象升干脆走下车行了一礼,“小可边走边请教,不耽误老人家生意。”
于是就在路上和这一家人当中当家的汉子聊起来。
原来,随着京城内外对蜂窝煤的需求加大,那些已经差不多分割了京城煤饼市场的商行们也出现了供应缺口。
于是这个产业开始向更外围蔓延,出现了一些以此为业的人家。他们大多就像佃户一样,从那些商行里学了手艺,购了煤和器具,再于家里自行挖土混制。所成煤饼,有些自可于当地售卖出去,多余的也能再运到京郊煤饼行里,由他们收了再贩运到京城。
卢象升隐隐有些奇怪:“他们竟舍得传授这门手艺和秘方?何不多雇一些人。”
在他看来,似乎没有必要这样做。多雇一些人,即便不在乎周边更小的销路,也大可再卖给一些人,让他们往外贩卖就是。
“……这里面的道理,小老儿也不知道。”那人谨慎地说道,“只不过万不允以此充好,煤和那铁模都要从东家那里租买……”
卢象升若有所思:“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其实老人家就像是雇工了,还不用给工钱。”
“东家仁善,这毕竟是一门吃饭手艺。”
“老人家说的也是。”卢象升笑了笑,“像这一趟,老人家所运煤饼应该值不少银钱啊。就你们一家三口押运,这冰天雪地里,不怕劫道?”
“老爷说笑了,这天子脚下,又有治安院和京都管着,哪有多少劫匪?再说了,截什么不好,截这些又重又不太值钱还显眼的煤饼?”说这话的却是替卢象升赶车的老汉。
“话虽如此,这碗饭还是并不易吃啊。古有卖炭翁,今有沽煤户,都是心忧价贱愿天寒啊。”卢象升感叹了一句,“你们东家那里,可有那蜂窝煤炉卖?”
“有的,有的。”
“那我们就一路过去。等会,我先买你五十饼煤,再到你东家那里买个炉子。”
他的家仆早就下了车在旁随行,闻言问道:“少爷,咱们住在会馆,买这些做什么?”
“莫要多问。”卢象升并不多解释。
那运煤的一家自然千恩万谢,毕竟卢象升向他们零买,给的价格总比东家收的价格要高一些。
卢象升毕竟有一个做过知县的祖父,他父亲也有生员身份,家境自不是他们可比。
一路先到了专门从事这一行的煤行,那里果然热闹。
工坊并不小,既有很大一个场子用来制煤饼、晾晒干,也有货仓,还有专门箍制煤炉的厂棚。
“……竟是力气活。”
卢象升这下子看到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这大冬天里,竟有人只穿了短褂。而和煤的和煤,另有那些壮汉手里拿着个铁制的器具重重地插入和好的煤泥里,再提起到一旁小心地一推,一个蜂窝煤就成型放在地上等着晒晾干。
他这么年轻的一个举人专门跑来这里,坐镇这边的掌柜也不敢怠慢,亲自陪着。
“公子屈尊来此,不只是为买一个煤炉吧?”那掌柜小心询问着。
“是小可唐突了,只是听闻这蜂窝煤制法乃陛下所授,于是见猎心喜,前来一观。”
“原来如此,看来公子是要考那格物自然科?此法确是圣天子所授,鄙行大匠还是专从御用监聘的一位赐还大珰。公子若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请范公公为公子讲解一二?他老人家深知其中之妙。”
“哦?掌柜的如此盛情,小可真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公子哪里话,既有此缘分,自当成人之美。何况此法本是圣天子所授,当初朝报上还专门刊载了,鄙行也没有藏私的道理。所赖以立足者,无非物美价廉、童叟无欺八字而已。”
卢象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掌柜的谈吐不凡,想必昔年并非泛泛之辈,小可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