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两人来到共用四方桌,从拉茶摊叫了两杯拉茶,边喝边聊。
“应安最近好像好忙,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忙着处理工会的事,很多工友都不识字,加上一盘散沙,之前只能任由资本家剥削,应安协助大家组织了工会,通过工会的力量争取权益。”
“那这份工作的收入如何?”
“嗐。”周慧娘轻笑道:“有时不但没有收入,还要自掏腰包,买吃的喝的给工友们。”
周应礼若有所思,“那可是很大的牺牲。”
“可是,如果没有人挺身而出,那,那些工人只能任由宰割,有了工会,如果资本家想剥削工人、蹂躏工人之前,就会三思而后行,否则,工会就会出面谈判,谈判破裂后,就会采取罢工行动。”
周慧娘在桌面一拍,“团结力量大,非要资本家正视工人的力量不可。”
周应礼木讷地看着周慧娘,哑口无言。
“怎么了?”
“几年不见,我觉得我这个妹妹好像变了另一个人。”
“嗐,变得怎样?”
“变得……很坚强。”
“是坚强还是强悍?嗐”
“印象中的你,柔柔的,说话时都轻声细语。”
“女人能撑半边天,太软弱可不行。”
“看来应安对你的影响力不小。”
“应安的确教了我很多,也让我看清这个世界。”
“应安的确很优秀,我回来后就不止一次听我父亲赞他,我志不在从商,所以爸很希望应安能助他一臂之力,不过,听你那么说,应安好像更倾向于与资本家对抗。”
“应安可不是盲目地对付资本家,资本家也有好的,就像大伯的制药厂,就把员工当家人一样。”
“那也是奎头叔当厂长当得好,不过,我爸和奎头叔的年纪也大了,我不是继承事业的理想人选,如果……”
周应礼的话未说完,忽然一个女生一边喊“周老师,救救我”,一边扑到周慧娘身上,手抓住周慧娘的胳膊,摇晃着叫道:“周老师,救救我,救救我。”
周慧娘茫然道:“你是?”
女生带着哭腔说道:“我是你的学生湘萍,中一上过你一个学期的课。”
话音刚落,女生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
周慧娘站起,抓着女生的前臂,关切地问道:“湘萍,发生什么事啊?”
女生看着后面,露出惊恐之色,嘴里喊着“有人要抓我”,作势要往前跑。
恰在此时,两个男人冲了过来,从周慧娘怀里一把拽走了女生,然后另一个男人往前一站,挡住要往前冲的周慧娘。
见自己妹妹和别人对峙,周应礼连忙叫道:“你们干什么?”
拦路男人目露凶光,“老兄,不要强出头。”
“我是她的老师。”周慧娘指着女生说道。
“是老师又怎么样?”拦路男人色眯眯地盯着周慧娘,轻佻地说道:“是不是要向你行个礼,再说声老师早呢?”
见状,周应礼又往前跨了两步,将周慧娘隐入他的保护范围之内。
但,周慧娘并不畏惧,大声叫问道:“你们是谁?想要带她去哪里?”
手臂被反锁钳制的女生左右摇晃着哭道:“老师,他们要带我去当舞女,陪男人嗯”
“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老师,你说话给我小心点,什么无法无天啊。”拦路男人握拳竖起大拇指往女生一指,“她老爸借了高利,没钱还,把女儿卖了,怎么,你要帮她还债?
你长得这么漂亮,又是老师,如果肯下海当舞女的话,一定很轰动。”
“你们这些流氓,简直是目无王法,你们的眼里还有法律吗?”
周应礼说话时,依然语气儒雅,没有多少气势,周慧娘看着,心里那叫一个着急,大哥好像有点天真,跟流氓讲王法。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我们就是王法。”拦路男人举起拳头,大声叫道:“法律?我的拳头就是法律。”
“这位先生,你对法律的理解,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看来,我这几年在英国读的法学,好像都白读了。”说着,周应礼提高了音调,“我有必要让你们知道,我是个律师,我对法律的理解应该才是最正确的,你敢动我一下,就准备坐牢吧。
恐吓、打人、放高利贷、逼良为娼,这几项罪名加起来,就足够让你坐十年的牢。”
周慧娘见拦路男人被周应礼的话镇住,连忙捧哏,“哥,你不是约了史密斯警长喝茶了吗?”
“对啊,我就让警长来亲眼看看,这些流氓是如何的无法无天。”说着,周应礼冲钳制女生的两个男人叫道:“还不放手。”
两个男人被震慑住,忘记了向女生使力,女生抓住了机会挣脱束缚,冲进了周慧娘怀里。
拦路男人见“货”已经丢了,又不知周应礼的底细,只好指了指周应礼,放狠话道:“你有胆就别走开。”
周应礼见自己的神通生效,略有一点志得意满,“有胆你就再倒回来,我等你。”
“你给我等着。”
拦路男人又放了一句狠话,转身快速离开,其他男人跟上。
周慧娘见危机解除,问女生,“你没事吧?”
不等女生回复,她又看向周应礼说道:“哥,我们赶快走。”
“虾面都还没吃呢。”
如果说刚开始周应礼还有点色厉内荏,现在却是我周应礼天不怕地不怕。
话音落下,他走回桌前,潇洒地坐下。
周慧娘却是很担心,“可是万一那些流氓倒回头……”
“我都说等他们回来了。”周应礼淡定地捧起拉茶呷了一口。
“你跟他们认真干什么,他们这些流氓猖獗得很,没必要跟他们硬碰硬。”
周应礼冲女生努了努嘴,“你的学生好像被吓到了,你找个地方让她好好休息吧,顺便帮我打个电话。”
“超琼姐,等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我们还是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过去。”冼耀文的目光追随护着女生离开的周慧娘,对李月如说道。
冼耀文和李月如刚才路过,他看见周慧娘就被吸引住了,倒不是因为周慧娘美若天仙,而是她神似一位故人。
这位故人是他上一世的义姐,从小天资聪颖,被老头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十多岁便其智若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老头子未明确指定他是接班人时,他妈还曾经动过让他和义姐结亲的念头,只不过后来发现,他妈杞人忧天,从他度过可能夭折的年纪,老头子已经明确他是接班人,且义姐全力辅佐他。
后来,结亲计划自然不了了之,他和义姐依然以姐弟的关系相处。
坐在桌边,冼耀文看渐行渐远的周慧娘,眼神变得迷离,回想往事,他不由唏嘘。老头子对义姐精心培养,义姐慈乌反哺,一直心系家族,到他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依旧孑然一身。
当然,未婚不是因为家族需要,而是因为反哺。义姐一直隐藏得很好,但他却可以看出来义姐心目中的真命天子就是老头子,老头子养大的不是义女,而是一个小情人。
只不过老头子在伦理纲常方面的原则性很强,根本不可能接受义女变情人,这一点,义姐自然心知肚明,结果……
冼耀文叹了口气,扪心自问,他和老头子在感情方面都对义姐有所亏欠,他能看得出来,老头子又岂会蒙在鼓里,说到底,老头子养育义姐的动机可不单纯,他也是因为自私而装傻充愣。
老头子的伦理纲常原则虽然对他造成一定的影响,但他可没有老头子那么坚定,拒绝孙树澄,只不过是她不够优秀,没长到他的心尖罢了,诱惑不够大,不足以促使他破坏原则,老头子和义姐又没有血缘关系,他其实完全可以接受两人结合。
恍惚了一阵,他心底的警铃作响,卢岳鲸的余波还不清楚是否已经过去,这时候在大街上失神,他大概是想早点定下忌日。
清醒过来时,他恰好看见李月如的柔荑伸向他的手背,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
李月如关切道:“耀文,你认识那个姑娘?”
“不认识。”冼耀文摇头,“只是她很像我一位故人,再也见不到面了。”
闻言,李月如会错意,劝慰道:“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冼耀文淡淡一笑,未作解释,只是冲周应礼努了努嘴,“现在的他好像略显天真,我很好奇他成长起来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
“爱屋及乌吗?”
“这只是诱因,最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学法律的,未来的律师。”冼耀文转回脸,看着李月如说道:“新加坡的上层人物秉承西方价值观,在西方,律师的成才率很高,许多政客都是律师出身,在新加坡,大概也不会差,就看他准备往哪个方向走。
你看他,梳着三七分的大背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一表人才。但他刚才的表现,令我产生了在看戏的错觉,如果他是活在戏文里的人物……”
李月如呵呵笑道:“他会是最坏的那个人。”
“嗯。”冼耀文颔了颔首,“他可能会成为坏人,但不会是最坏的那一个。”
“怎么说?”
“超琼姐,我们也活在戏文里了。”
李月如白了冼耀文一眼,“你是坏人,我不是。”
冼耀文呵呵笑道:“最坏的人都在好人堆里,自始至终不认为自己是坏人,小毛贼杀几个人就是十恶不赦,人人欲除之而后快。
李世民玄武门之变杀得血流成河,弑父杀兄,接管自己嫂子,却成千古一帝。
人呐,到了一定高度,也就不可能是坏人,必须是大好人,超脱好坏,只论功过,而且必须功大于过,除非变天,功大于过的人又会换另一个。”
“耀文,你说这话的高度是不是拔得太高了,难道你想坐星洲的龙椅?”(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