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以一己之力搅乱一陆,纵这背后少不得崔钜部曲的帮衬,但也足见班肃的不凡了。
事实上纵在崔钜麾下,班肃也是修为最强的那几人之一。
此人年少得伯陆上代地君亲自授法,自始至终走得都是罡煞路数,而非神魔武道,而在老地君身死后他又果断投向崔钜,蒙崔钜赏识,授下了不少宝药神通。
时至今日,班肃已是武道金身中人,可以比肩正统仙道的元神之辈。
无论是声名远播的灵应观汪纭又或同虚山那位已遁去天外的元神老祖。
单对单的话,这偌大葛陆从来还无一人可胜过班肃,至多也不过势均力敌罢!
“若无上主厚爱,仆怎敢奢望今日。”被点到姓名的班肃将头深深埋下,意态甚恭。
与粗豪外貌不同,他心思极是细腻。
见金宗纯方才那副惨状和殿上崔钜神情稍沉模样,虽崔钜还未开口说些什么,但班肃也隐约猜得了一二出来,不禁心下叹息。
拔除玉宸道脉、攻伐葛陆虽是崔钜的吩咐,他班肃不过奉命行事罢,但手底沾的血和府库里的好处,那些可是真实不虚的。
玉宸若要追究下来,他必然是首当其冲,难逃罪责!
事已至此,班肃也只能指望崔钜将陈珩驱离此域,那样他才方好安坐团阳国,高枕无忧。
可现在来看,崔钜似并未占到什么便宜,还隐隐吃了个亏。
这倒让班肃心头不免沉重,添上了几分焦急……
而眼下崔钜在将众修召集后,他只是拿出几套阵旗,叫班肃亲手布置下去,又询问了一番云慈窟蔡庆的底细,便也未再多言什么,挥手令众修散去。
班肃小心领诺,躬身退出主殿,直至出了数里外,他才拿起阵旗飞身上了云头,朝四下看去。
在他视野内,虽见这座与北屏山地脉相连,直有遮去天穹势头的“土府滞味变景大阵”看似虽完好无损,但内里却隐现裂痕,阵纹黯淡,连地气都不太能拘住了。
不久前大阵被玉宸兵马生生打出了一个豁口,旗门崩开。
之后虽被山中武修拼死合上,但终究还是不如先前,元气亏损。
若此阵被破,就不必再提什么反攻之机了。
班肃等人除了逃去团阳国中束手等死外,也再无另一条路可言……
“崔钜若是败了,到底还有真武山在后头为他撑腰……可真到事有不谐那时,此人会为我而出头吗?”
就在班肃立在云头沉吟之际,几道血色长虹也是划空而至,往班肃身前一落,显出几个武道烘炉的身形来。
几人相视一眼,都是满脸忧色,谁也未先开口。
最后还是一个绿甲男子摇摇头,朝班肃拱一拱手,率先打破沉默:
“国主何必如此!今北屏山大阵虽说残损,但有了崔真传带来的这几套阵旗,形势总归可以暂稳了,且那陈珩既带来如此之多兵马,崔真传没道理会不做应对。
我想真武山的雄兵定已在路上,诸位可莫要忘了,这羲平地总归是距离真武天更近!
附近数座地陆当中,都有真武的大道脉驻世,便连那三世天当中,也是有一座真武道脉玄水观在!
他陈珩纵再是手段了得,可在这片地界中,他的底蕴总是比不得崔真传,崔真传若真动起怒来,向真武山的同门请援,陈珩的这点兵马,又能济什么事!”
这话起初还只是宽慰之言,但说到后头,连绿甲男子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自己都难免振奋起来,心潮澎湃。
班肃冷眼看着众修欢喜附和,暗暗一叹。
他是亲自去过真武山的人,目睹过阳世大天究竟是何等隆盛昌繁,大宗的真传又是何等威风。
区区一片葛陆,便在羲平地中也绝不出彩,伯陆的那几个大宗都将其视为鸡肋,不甚挂心。
可就这地界,今番竟是惹来了两位大宗真传和几个长老,数万道兵力士列阵相对,战鼓雷鸣!
既非单纯为逐利而来,那便也只能为了争名了。
可若是后者,崔钜便也绝不会主动向一众同门请援。
那意味着崔钜自认并非陈珩敌手,在暗中低头了。
“还未到丧气时候,真武山善炼护法道兵之名,我在未成道前都隐有耳闻,说不得……”
此时身旁几个武道烘炉正议得热火朝天,班肃也不欲扫他们的兴,只是握一握拳,暗自言道。
不过班肃倒也明白,他这一念头也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罢。
观其形势。
今番这事态,只怕终究难以善了……
……
而势头发展倒也真如班肃所虑。
不久后真武山数万大军破界而来,其中不仅有长老段圭,陈崖、杜瞻等一众真武俊彦,便连朱景天的韩印觉,也是带了不少家将部曲前来助阵。
不过崔钜对后者的到来却似是隐觉无奈,只对韩印觉礼敬,不过自始至终,都未让他的人手上前助阵。
两方鏖战月余,互有折损,但也终未分出什么胜败来。
玉宸一方虽占据上风,但也未能彻底攻破北屏山。
而因有山中大阵遮护,真武众修也在这如潮攻势下勉力抗了下来。
不过其中若论最为憋闷的倒属崔钜。
他与陈珩在这期间也是斗了不下十回,无论是使出怎般手段来,他也难将陈珩压下一头。
相反在屡次斗法中,因见崔钜自创的那记隔垣印具有洞穿大多法衣灵光,直击肉身脏腑之能,陈珩心有所感,将那“龙虎金衣”道术同样也是改进不少。
若说先前的龙虎金衣是一类护体灵光,虽立意高明,有几分阴阳未立之性,但也绝拦不住隔垣印的攻袭。
那如今的龙虎金衣好似是自身内蕴蓄而出,弥于体外的一口先天元气。
隔垣印十成气力轰出,大半都要被金衣卸力消去,只有四五成能打到实处,但这也济不得什么事。
且愈是斗法,崔钜便愈有体会,若再给陈珩数年功夫琢磨,只怕连那四五成都难,至多只剩成罢了。
如此显然是将崔钜当做一类磨刀石,来淬炼他自家道术。
崔钜见状自然生怒,怫然不悦……
……
这一日。
玉宸一方的中军大帐中。
一个作为使臣前来的武道烘炉在递了符书后,也不敢在此地多留,拱手一礼,便连忙出了营去。
陈珩见那符书以素锦为底,金丝镶边,甚是华美模样。
揭开一看,那数百蝇头小字却好似忽活过来了般,在纸面跃动不休,好似一个个武士在持戈荷戟,且一股武道念头亦是震荡腾起,阳刚若火,磅礴汹涌,压得帐中几个修为稍弱的修士背脊绷紧,脑中一空!
陈珩屈指一弹,霎时一声清越剑鸣,将那武道念头搅个粉碎。
他将符书看完后,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将其递给左下首的薛敬,道:
“看来崔钜等不住了。”
薛敬接过一看,脸上也是露出一笑,摇一摇头,将手中符书继续传下。
少顷,待得帐中之人都阅过一遍后,此时气氛比之先前已大为不同。
喜悦者有之,疑惑者有之,讶然者有之,但更多人还是面露了然之色。
“崔钜此番还正式遣节递书,一别往常,虽看似是约斗了,但其中不会藏着诈吧?”
蔡庆满脸狐疑,嘀咕道:
“好比斗得一半,真武山那处便一拥而上了?”
汪纭失笑:“蔡真人说笑了,堂堂大宗真传,怎会如此不要体面?依我看来崔钜今番如此正式,只怕是打着决胜的心思,无论是输是赢,葛陆之争恐怕都当有个定论了!”
“真武山那处还未伤筋动骨呢,崔钜便已等不得了?”
蔡庆愈发不信,摇一摇头。
陈珩沉吟片刻,开口道:
“不论崔钜是何打算,也都无用,他若想堂堂正正决出胜负来,我自当奉陪,而他若想使些鬼蜮伎俩,我亦不惧。”
说罢,他看向帐中诸修,郑重行了一礼,道:
“三日后的午时,我当与崔钜正面一战,倘使此役能定下葛陆局势,固然最好,纵不能,也可一挫敌方心气,届时还要劳烦诸位为我掠阵。”
帐中一众修士闻言正容起身,纷纷回礼道:
“谨遵吩咐,敢不效死!”
而时日一晃而过,这一日,中军大帐内的陈珩蓦然睁了双目。
他将袖一挥,便化剑虹一道须臾飞上云头,一旁的薛敬、杨克贞等人驱光跟上,紧随其后。
此时以北屏山下那条宽阔的驮铜江为界,两方人马已呈相持之状。
旌旗战舟等隆隆密布,若两扇巨大画屏展动,一眼都难望到边,气息滞涩之下,似连云下江水都流动不畅,慢了半拍。
“来了。”
安坐玄台上,正闭目养神的崔钜忽眼帘一掀,道。
不远处的韩印觉顺着崔钜视线望去,忽见一道剑虹也不知起自何处,须臾便越过重重叠叠的人马,来到阵前。
剑虹往云上一落,一个玄衣金冠、神姿高彻的道人便显出身形来。
他看向此处,目中神光湛然,若灿灿流霞,这倒叫韩印觉微微皱眉,不自觉暗抚袖中那方宝鼎。
“八派六宗,真是惹人厌烦!而玉宸先前已死了一个君尧。如今又多出这样一尊人物?听闻连嵇法闿都已从魔窟脱身,重回了玉宸,这门派,这门派……”
韩印觉也不知是想起何事,眉间涌起一抹冷色。
值此之际,陈珩同崔钜在略一见礼后也是朝远空飞遁而去。
双方直行了数个时辰,来到一片罕有人迹的荒原上,这才各自将云头按住,停了下来。
“此地过去不远,便是霄海,而跨过霄海,就到伯陆了。”
崔钜道了声,看向陈珩:
“此地如何?”
“甚好。”陈珩颔首,伸出一只手示意:“请。”
见得此幕,崔钜按住腰间长刀,陡被激起心中汹然战意。
他虽欲开口道明,便以此役,无论胜或败,双方都不必再多纠缠,就此彻底定下葛陆之争来!
但一想起数日前因久战无功自宗门处降下的那符檄,和在见了那符檄后,陈崖、杜瞻等人欣喜难掩的神情。
崔钜沉默闭了上眼,掩了眸中复杂神色,再睁开眼时,只同样道了声请,眸光冷厉如刀。
两人身形虽不动,却有青紫雷霆与血气金光顿然暴起,激撞一处!
轰隆!
空中只闻一声推山倒壁的巨响。
灵机破碎,云光塌陷,汹汹浊烟霎时弥漫开来,将人视线遮去,不辨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