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中尉用马刺轻轻磕在马肚子上,身下的黑色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中尉今年只有十七岁,在一般人还不太会骑马的年纪里,他对身下的战马已经熟悉的就像是自己的双脚。
他的骑术锻炼于童年,跟着父亲去打猎的时光。
那时候他身上总是背着一支有深色胡桃木长柄的手工猎枪,胯着一匹比自己高的多的名马,带着成群毛发鲜亮的猎狗,在木制的栅栏和矮墙间跳跃。
一般的父亲会担心孩子在马上摔断了脖子,但他父亲最讨厌懦弱的人。每当看见儿子做出这种危险的动作,只会大笑的鼓掌。
所以此时爱德华中尉显得驾轻就熟。
随着他的驱使,战马向前猛的跃出一人高的距离,挡在了马路上一辆想要无视骑兵团设置的警戒线开过的高级汽车面前。
嗤--
蓝色的汽车挂着市议会的牌照。驾车司机显然没有想到真的有人要拦截市议员的车驾,吓了一大跳,匆忙踩下刹车。
轮胎轻微抱死,拉出几缕白色的烟尘。
中尉也是瞬间轻轻一拉缰绳,战马做出了一个漂亮的马术动作。
黑马健壮的前蹄腾空,以后腿为轴心画过一个半圆,重重的落在汽车离前杠几十厘米外人行横道的青色石板上,烟尘四起,马掌上的蹄铁在石板上磕出一串明亮的火花。
“你疯了,士兵,你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坐在前面的司机松开揣在刹车上的脚,冷汗浸透了衬衣,探出脑袋来怒骂。
这辆从排队的车流队伍中钻出来的轿车速度并不快,可如果司机在晚刹车几秒钟,或者爱德华中尉马术不精,没有调转马头。
战马的前蹄就会狠狠的砸在汽车的前引擎上,或者更糟,也许是踢穿挡风玻璃落在司机的脑袋上。
(早期的汽车前置引擎几乎就是一层铁匹。)
这种高大健壮的战马连同上面的骑士加起来接近半吨的重量,战马会不会折断胫骨司机不清楚。但把自己踩成肉泥,肯定是没有问题。
“退后,交通管制,禁止通行。”
爱德华驱马横在汽车前,用冷漠的语气回应。
“放肆!车上坐着赛巴斯思安伯爵夫人,她的丈夫是维也纳的市议员,你的长官是谁!你瞎了眼睛,不认识这辆车的牌号吗?她要去看歌剧。”
司机也是飞扬跋扈惯了。
能为贵人开车的仆人自然不是公共马车那种见人就脱帽的马夫能比的,他虽然看到了爱德华肩膀上的中尉肩章。
可中尉毕竟不是中校。
他的主人塞巴斯蒂安伯爵不仅仅是实权派市议员,还和维也纳的市长是中学时代的校友,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司机刚刚差点被轰然踏下的战马吓的尿了裤子,此时惊魂未定,恨恨的问道。
爱德华挑了挑眉毛。
他看着司机,并未对这位“议员夫人”的坐车表现出任何的恭敬。向司机所期待的那样,被塞巴斯蒂安伯爵的名头所镇住,立刻挪开战马,命令手下放行。
相反,中尉干脆的从腰间的枪套里抽出手铳。
他的脸上神情平静如水:“强行闯关,如同叛乱,格杀勿论。市民,请退回去,立刻。”
爱德华口中用的还是敬语,他的语气可实在是称不上任何礼貌。
配上脸上那副冷峻的神情,十分有说服力的表达出“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打爆你的脑袋”的这句潜台词。
“你,你,你……夫人要见你长官……”司机没想到对方直接连枪都掏了出来,心中有些慌,又有点下不来台。
砰!
“退回去,立刻!我不会再重复第三遍。”
爱德华毫不犹豫的向天开了一枪,沉声说道:“就算是伯爵本人在这里,敢闯关我也敢枪毙他。”
一阵短促的尖叫从蓝色豪华轿车的后车厢里传来。
看上去车上那位贵妇人被枪声吓坏了。
妈的,疯子。
司机也没想到对面那个疯子中尉竟然是玩真的,他被震耳欲聋的枪声镇住了,犹豫再三,还是把车辆挂上了倒挡。
“小子,无论你是哪个部队的,你完了。”他盯着爱德华的肩章上的图案,愤愤不平的抱怨。
“你要有意见,可以向维也纳市政府投诉。”
中尉面无表情的回应了司机的抱怨,调转了马头,扫视着身边的几位皇家骠骑兵团的小队长。
这些人暂时归中尉管,他们之前对这位年轻的令人发指的少年军官所表现出来的更多只是职务上的恭敬,心中多少还有些不以为然。
此时见到中尉对于这些维也纳城市里横行无忌的实权贵人毫无通融的雷霆手段,脸上立刻多了几分拘谨。
“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封锁交通,不让任何人通行。不管来的是谁,议员也好,伯爵也罢,都在此列。让你们的人在街上巡逻,维持街区的秩序。我授权你们使用致命武器的权利,所有问题,都由我承担。”
爱德华吩咐道。
“是!长官。”
他身侧的几位骑兵团底层军官轰然应诺。
爱德华的目光从这些年龄比自己大了很多的骑兵军官脸上扫过。
看着身边的所有人,包括一位三十岁左右来自皇家骑兵团和自己军衔一致的青年中尉,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惶恐和敬畏。
一种绝对权力带来的爽快感涌上他的心头。
爱德华中尉心中再一次肯定,自己的父亲花了足够买下一整艘战列舰的钱,才把自己塞进了“裁判庭”中,是一笔无比值得的投资。
在猎场里炫耀马术只能在仆人面前威风。
加入裁判庭前,爱德华却从未想过,他有一天甚至能在维也纳的市中心这么的飞扬跋扈。
·
严格意义上说,爱德华中尉其实并不是贵族。他母亲固然姓氏高贵,但只是勋爵夫人。
所谓勋爵,翻译成大白话,就是没有继承权的贵族,屁都不是。
事实上他们家和贵族也没太大的关系。
他老爹是东海岸火车运输公司的创办人兼总裁先生。
这位富商几乎算是白手起家,抓住了蒸汽革命的时代红利,创办了这家贯穿整个帝国东海岸的铁路公司,并控制着新罗马帝国大概五分之一的铁轨。
这项业务带给了爱德华家族堪称天文数字级别的财富。
作为运输公司目前最大的私人董事,爱德华的父亲如果不是整个帝国东部地区最有钱的人的话,至少也是最有钱的几个人之一。
可是,再有钱,他们家也只是商人。
说好听了点,他老爸是一位成功的实业家。
说不好听了,也就是社会上所谓的new money,土包子,有钱的乡下佬和没文化的暴发户。
无论东西方,在漫长的君主制时代里,商人都是非常不受贵族待见的行业。
军事贵族和老式领主们认为,与跟着国王玩命干仗才发达了的他们相比,商人们的钱是不“荣誉”的,每一枚金币都带着的铜臭味和土腥气。
因为银行或者铁路、工厂等新兴产业才变得富可敌国的家族,在真正的上层社会中,总是有点低人一等。
甚至一个正经的老牌贵族,社会可以接受他因为挥霍而落魄,甚至因为豪赌而输掉了自己的农庄和上面的农奴,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如果传承悠久的贵族家庭因为投资商业失败,或者开工厂不景气而变穷了……这种事情一旦被八卦小报所知道,立刻就会被社交圈用“别样”的目光看待,并打上另类的标签。
当然了,这指的是一些小的富商。
有钱到像东海岸火车运输公司总裁那样的地步,那绝对也是非常牛逼轰轰的一件事。
总裁先生可以和王室的公爵侯爵们一起用餐,参加赛马,听歌剧,玩帆船。
可他心里还是清楚,自己和真正的历史悠久的姓氏相比,那一层似有似无的分界线依然是难以化解的鸿沟。
就算他娶了一位拥有高贵姓氏的小姐……当然,那位大贵族家传的古堡里的艺术品和名贵家具已经快被历代爵爷典当干净了,还只愿意把没有继承权的小女儿嫁给总裁……也无法改变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
说到底,一个人无法决定自己的出身。
总裁老爹,真正把改变家族的希望寄托在了儿子爱德华身上。
他把儿子送进市里最好的学校里上学,让他和那些公子哥们从小做朋友,积累自己的人脉。
在友人那里探听到一个代号为“裁判庭”部门的神秘传闻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