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早晨一上班,厂机关的职工便如偷偷溜进瓜田里的猹。
哇!好多好多大瓜啊!
吃了这个吃那个,吃完那个回味这个。
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嗯——听说玩的挺花?
花!玩的真特么的花!
正常来说,这么多猹溜进瓜田里吃瓜,举着叉子的闰土们早就该出现了。
但直到上午下班,也没见纪监的干部带队来检查和巡查,听说都去办案了。
“王露,好巧啊——”
财务处的李红娜端着饭盒排在了王露的身后,轻拍她肩膀打了声招呼。
王露还没回头呢,嘴里便来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嘿——是我!”李红娜笑着招呼道:“什么呀你就不知道啊。”
“什么我都不知道——”
王露回头看了看她,面有不耐,但还是喘了口气道:“是你啊,吓我一跳。”
“青天白日的,咋地了?”
李红娜好笑地揶揄道:“做啥亏心事了,这么紧张?”
“说,是不是想你对象呢?”
“去你的——”
王露白了她一眼,跟着队伍往前走,边走边说道:“我什么都没想。”
“我不信,你心里有事。”
李红娜笑嘿嘿地小声询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内部消息啊,你可就在保卫组啊。”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王露转过身去不想搭理她了,今天一上午遇着谁都跟她打听这个。
她是在保卫组上班,可不在下面的业务科室,而是在综合办工作。
你要说比其他处室知道的多一些,吃更多的瓜,这也是有的。
至少她能吃到第一手的瓜,还是保甜的那种。
可你让她在这说,或者谁问就跟谁说,那就是把她当傻瓜了。
一上午主动跟她旁敲侧击的人,不都是抱着这个心态嘛。
谁不知道王露找了个好对象,借着关系进了保卫组,还是综合办那样的清闲部门。
保卫组的人天生与其他部门的人绝缘,就算是同事之间,也少有公开的联系。
尤其是几个业务部门,保密性质比较高,其他处室的人想要获取第一手消息,还真是不容易。
可知道王露的人都了解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有啥说啥。
今天主动搭讪的,多半是欺负她口快。
但有句话说的好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王露只是接触的事情少,没多少心眼子,不是真的傻,也不是没心眼。
跟李红娜认识纯属巧合,那时候还没有联合储蓄银行,没有工资月底进账户一说呢。
财务室发工资,发票据,两人都是年轻姑娘,有一次事情就认识了。
李红娜倒是没把她当傻子,只是凑巧遇见了,没当回事地问了出来。
这会儿见王露谨慎的很,便笑着捅了捅她后背,凑近了轻声说道:“一会儿给我说说啊——”
“说什么?我都说不知道了。”
王露回过头,却见李红娜正在给她用眼神示意周围好奇的目光和竖起来的耳朵。
但见她看过去,那些人纷纷转移了视线,扭过了头,装做无所事事的样子。
“嘻嘻——”
李红娜捂着嘴偷笑,气的王露翻了个白眼。
李红娜用手里的饭盒怼她的后背,王露则很是不耐烦地往后拱了一下。
两人玩闹着在窗口打了饭菜,往餐桌那边走了过去,留下一路偷听的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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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件事不明白啊。”
李红娜咬了一口白菜,前倾着身子小声问道:“她为啥要跟张士诚啊?”
“什么为啥?”
王露不解地看了对面一眼,低头吃了口馒头说道:“这有啥好为啥的?”
“别打岔——”
李红娜瞪了她一眼,解释道:“我问的意思是胡艳秋图意他啥啊!”
“你不知道?”
她挑了挑眉毛,讲道:“胡艳秋家里条件可好了,爹妈都是有能耐的。”
“而且我还听说啊——”
故意的,李红娜放低了音量,给王露解释道:“管委办的敖副主任跟她妈是同学关系,平日里可照顾她了。”
“真的假的?”王露咬着筷子瞪大了眼睛,问道:“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你才回来厂里多久,知道个啥。”
李红娜抬了抬眼眸,介绍道:“她比你早来的,跟你的情况差不多,都是没上大学。”
“敖副主任对她的照顾可不一般。”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红娜还颇为嫉妒地抿了抿嘴角,道:“那个时候她在委办就负责招待工作,竟是伺候领导的活儿。”
“你就说吧,没有人照顾着,她能凑领导跟前儿去?”
“没太明白——”
王露微微摇了摇头,眨着的大眼睛尽是纯洁的目光。
李红娜被她看的也是好无奈,叹气道:“我忘了,你们都一样。”
“呼——”
王露前面的话没听懂,但后面的这一句听懂了,有点生气了。
李红娜却是扯了扯嘴角,嗔着笑闹道:“又没说你别的,是说你们的出身和环境。”
“我跟她不一样——”
王露嘟了嘟嘴,随后低着头一边吃饭一边强调道:“我比她聪明多了。”
“还是的吧——”
李红娜凑近了,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听懂我那个问题了。”
“你就说,敖副主任给她接近领导的机会,是让她往上爬的,不是往床上爬的……”
“咳咳——咳咳咳——”
有点接受不了李红娜超纲的话题,王露一口汤卡在嗓子眼,差点呛死。
“眼泪都呛出来了——”
她娇嗔着瞪了对面的李红娜一眼,不满地说道:“就知道胡说八道。”
“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啊!”
李红娜好笑地从兜里揪了一嘎卫生纸递了过去,却是被王露拍开了。
她自己掏了手绢擦眼睛,嘴里则是抱怨道:“管管嘴吧,咋啥话都说呢。”
“这有啥的,”李红娜好笑地说道:“我就不信你跟你对象没有内个。”
见王露疑惑地看过来,她补充道:“你别告诉我,跟赵雅军连嘴都没亲过!”
“也忒保守了吧——”
再见王露瞪她,李红娜看出来了,这俩孩子是真没亲密接触过。
要说有,也就拉拉手罢?
“我没说你,说她呢。”
李红娜笑着拉了拉她的手,随后继续吃饭,嘴里也不闲着。
“说说怎么了,大家都在说,她做的出来,还怕人家说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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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是什么原因?”
敖雨华撇了撇嘴角,低眉垂眼地说道:“家庭条件越好的姑娘越好骗。”
说完这一句,她又看向了李学武,玩笑似地问道:“是不是这么回事儿,李副主任?”
“我哪儿知道去,”李学武抬起头,愣目愣眼地说道:“咱也没那个经历,我爱人都是组织介绍认识的,以前都没自己处过对象。”
“真的假的?”卜清芳怀疑地看着他,说道:“瞅你这样可不像。”
她打量着李学武,念叨着说道:“身高八尺,幽默风趣,能缺了女孩子喜欢?我不信。”
“瞧瞧——”李学武脑袋一歪,正经地说道:“越是我这样外向的,越找不着对象。”
“再说了,您不能说我现在。”
他指了指脸上的疤瘌道:“我现在还变丑了呢,以前可俊了。”
“只是吧,那个时候年轻,岁数小不懂事,光顾着学习了,哪有时间处对象啊。”
“真的?真没处过对象?”
敖雨华怀疑地看着他,有些不信地问道:“不是有人传,说文艺宣传队的那谁,是你以前的对象嘛。”
“您信这个啊——”李学武好笑地说道:“我俩只是高中同学,住得近而已。”
“有时候赶上了,同学们就起哄说我俩是两口子。”
他撇了嘴角说道:“那时候,同学瞎胡闹,传着传着就跟真事了似的。”
“其实我俩的关系最纯洁了,见了面都不怎么说话的。”
“那怎么还帮了忙了?”
敖雨华挑了挑眉毛,示意了一桌子的处级干部,好笑地问道:“大公无私?”
正因为包间里都是同级别的干部,所以大家说起话来没有太严苛的顾忌。
互相之间那点事彼此都清楚,闹一闹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要说大公无私,我也不能强调内举不避亲。”
李学武笑呵呵地解释道:“只能说机遇巧合赶上了,用谁不是用呢。”
“这倒是实在话,”韦再可点点头,说道:“李副主任真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犯迷糊,不像……哎,不说了。”
“说呗,我们正想听听呢。”
卜清芳逗事似的,扫了他一眼讲道:“我们都说跑偏了,正聊着这个事儿呢。”
“说多了没意思,”韦再可示意了对面的敖雨华讲道:“雨华同志心里说不定坳头着呢。”
“我倒是没啥——”
敖雨华吃得了饭,撂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她妈那边觉得不太好意思,我自己也觉得怪难受,怪可惜了的。”
“你说她自作自受吧,年龄还那么小,”她摇了摇头,道:“你要说她可怜吧,她做的那些事还够招人恨的。”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韦再可总结了一句,示意了李学武这边问道:“你们那边打算怎么处理啊?”
“不知道,谷副主任负责呢。”
李学武撂下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淡淡地说道:“我的意见是按原则处理。”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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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可怎么办呦!”
李学武终究是没躲过去,敖雨华中午凑到饭桌这边来是有目的的。
还能是什么目的,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的态度呗。
虽然在饭桌上他已经强调了自己的态度和意见,可奈何终究是关系和人情。
要说他在红星厂的身份和形象,是很少有人来他这里讲人情,说面子的。
但还是有特殊情况。
因为能被他接待的,很少很少是人特殊,往往是情况特殊。
“你听我说,到这来了,咱们就好好说话,能尽力的我绝对不含糊。”
敖雨华带着一位中年妇女到了门口,听见对方的话赶紧给打了个预防针。
瞧见李学武的秘书彭晓力眼神不对了,她真想领着同学回去了。
只是多少年的关系了,早就牵扯在了这里,哪里好说不管就不管的了。
手底下怼了一杵子,让胡艳秋的母亲精神精神,别在这里耍无赖,否则要起反效果了。
胡艳秋的母亲也是到了关系门口了,知道从这里听到的基本上是她闺女的宣判结果了。
只是消息还没等到,话都还没谈呢,想起闺女的情况,不禁是悲从中来。
可再多的眼泪,敖雨华的一杵子也给怼了回去,这会儿只剩下浓浓的悲苦和哀怨了。
“敖副主任好——”
彭晓力倒是很客气,微笑着打了招呼,同时也打量了她带来的人点点头。
敖雨华拉着同学裴晴的胳膊,给彭晓力点点头,问道:“李副主任在呢吧?”
“是,也是刚刚回来。”
彭晓力滴水不漏地回了一句,领着她们往办公室这边走。
其实李学武哪也没去,中午吃得了饭,从食堂回来后在小休息室躺了一会儿。
这会儿也是刚洗了把脸,桌上的茶还没喝到嘴呢,便听见了门口的对话声。
刚刚彭晓力来叫他的时候已经汇报过了,敖雨华打来电话,问在不在,有事情要说。
他哪里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彭晓力是不能拦着敖雨华的,对方问了,便也就安排了。
就这么个时间差,对方便带着人直接登门了,可见是一个部门的,关系处的真的很好。
李学武是听见门口说话声便迎了出来的,双方在办公室里撞的面。
敖雨华同李学武都在委办担任副主任,属于同部门同事关系。
虽然按职级两人都是副处级,职权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说敖雨华聪明会办事,以前汪宗丽在的时候,她和李学武的关系可没有汪宗丽亲近。
但到头来呢?
汪宗丽左右逢源的工夫不到家,站错了位置,一板子下来人就见不着影了。
反倒是她实实在在,任劳任怨,同李学武坦诚相交,真就有了较为信任的关系。
这会儿带着同学过来,真就要了这个面子,也是出于无奈,否则怎么舍得呢。
“李副主任,这是我同学裴晴。”
一进屋,互相招呼过后,敖雨华便主动介绍道:“就是胡艳秋的母亲。”
“哦,哦,知道了,坐。”
李学武招了招手,示意两人来到沙发这边就坐,他这是要接待的意思了。
裴晴也是干部,自然看得出李学武表情上没有明显的不耐烦或者其他情绪,心里稍稍稳定了一些。
敖雨华心里却是没有底的,这李学武是机关里出了名的沉稳。
你要说从他表情上看出什么文章,那是一点都不靠谱。
只是都到这了,死马也得当活马医了。
不过李学武这份不冷不热的态度说明还有的谈,真要热情起来……就等着听信儿吧。
听什么信儿?
听通知家属缴纳子弹费的信儿。
不多,多少年都一个价,五毛。
彭晓力给两人摆了热茶便出去了。
虽然领导接待的是女同志,但有敖雨华在,不需要他在场充当NPC。
“李副主任……”
“嗯,我知道你们来的意思。”
李学武看得出两人为难的表情,这都写在脸上了。
刚刚沉默的半晌,两人没说出来的话其实都已经说完了。
“我也是实在为难了。”
敖雨华拉了拉同学的手,解释道:“跟我哭了几场了,我这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李副主任您好,”胡艳秋的母亲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哽咽着说道:“艳秋给组织添麻烦了。”
“嗯,不能这么说,不是麻烦的问题。”
李学武缓缓地点了点头,纠正了她的话,强调道:“虽然她年龄小,但已经参加工作,是红星厂正式的职工了。”
“我明白您的意思。”
裴晴用手绢抹了眼泪,主动解释道:“我是来看看孩子的,不能给组织添麻烦。”
“还是责任的问题,好吧。”
李学武听着对方有意往组织纪律上扯,眉头微微一皱,态度明确地说道:“就事论事嘛。”
“是谷副主任找的我,”敖雨华拉了裴晴的手,主动解释道:“看看怎么妥善处理。”
她看了一眼同学,示意对方不要着急,这才给李学武说道:“我跟谷副主任说的是,还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唉——”李学武长叹了一声,抬手挠了挠眉毛,道:“我也是很为难啊。”
“这个案子的情况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讲道:“我是回避了的,实在是不好说什么。”
说完这一句,李学武又问道:“工作组什么时候下来,有消息了吗?”
“我不清楚,应该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