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出事了——”
指挥车刚开进办公区,还没有停稳,便见保卫楼门前站了好些个人。
彭晓力很少见的,主动帮李学武打开了车门,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李学武在路上已经听韩建昆简单汇报了几句,这会儿很是沉着冷静。
“现场勘查的结果出来了吗?”
他跳下指挥车,给站在人群里的谷维洁敬了个礼,招呼道:“谷副主任——”
“你来了就好,李主任嘱托我,一定要配合好你的调查工作。”
谷维洁很是严肃地与李学武握了握手,随后示意了现场的众人说道:“指挥权就交给你了。”
“谢谢管委会的信任——”
李学武松开了她的手,再一次敬礼,表示了感谢。
红星厂能代表厂谠委的人只有三个,书记、厂长、常务副书记。
现在李怀德任管委会主任,等同于书记、厂长一把抓。
那么谷维洁就成了红星厂另外一个,也是唯二的主要负责人。
今天不是谷维洁值班,但这种情况的发生,她还是得来坐镇。
李学武与她的对话很简洁,没有一上来就喊着承担责任,承认错误,也没有做出什么保证。
谁不知道保卫处有三不见:老虎的笑,倒拿的枪,执勤卡车的后车厢。
李学武来了,这个案子无论多大,都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汇报一下案子的基本情况。”
“是!”
周瑶上前一步,敬礼过后主动汇报起了这起恶性案件的基本情况。
她是保卫科科长,是红星厂安全保卫的第一责任人,也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如果是一年以前遇到这种事,她难免的要慌张,要手足无措。
可经历了这么多,成长了这么多,她早已经练就了坚韧的意志和信心。
面向保卫组第一副组长,厂管委会副主任等领导,周瑶的语气铿锵有力。
“今上午9时许,厂保卫科接分局通报,通往密云山区的道路,距东城20公里处发现一台毁弃的汽车,以及四名死者。”
“通报中要求红星厂自查是否有通信车辆外出未归,是否有工作人员失联。”
周瑶抬起头,看向李学武汇报道:“在接到协查通报的第一时间,保卫科便组织了调查和全厂通报协查。”
“经调查确认,厂工程处通讯科三名职工,一名司机应该于昨晚回厂报到,已经失联。”
她看了一眼手里的报告,继续说道:“按判单计划,工程处在周六一早派出羚羊工程车一台进山,维护通讯设备。”
“因维护时间不确定,所以回归时间由通讯维护小组自行确定。”
“这是一个漏洞——”
李学武转过身,点了点郎镇南以及敖雨华说道:“以后所有外勤任务必须有去有回,能通报的必须通报。”
“这是血的教训!”
郎镇南也是这次事件的间接责任人,同负责车辆协调的敖雨华一起点头。
按照谷副主任的交代,李学武已经是现在这起案件的负责人、总指挥了。
李学武下达的所有命令,都是他们必须执行的。
这一条仅仅是工作汇报中得出的结论和经验教训,但也足够深刻。
“在确定失联人员与案发现场死亡人员特征相似后,保卫科便组建了调查组奔赴现场,上午十一时许,现场勘查材料被送回保卫科。”
周瑶继续汇报道:“就现场传回来的信息显示,车辆是被人为拦截,人为损毁的,分局的同志已经确定,现场为凶杀性质。”
“具体的过程,保卫科王一民同志还在组织调查,不过分局的同志给了支持。”
她看了李学武一眼,见领导点头,便汇报起了分局的调查结论。
“就案发现场的情况看,应该是车辆被人为拦停,车上人员下车调查看情况,被人伏击,现场有对抗和厮打的情况。”
周瑶将一叠照片递给了李学武,一边指着上面的特征,一边介绍道:“副驾驶死在了车前面,司机死在了桥边。”
“而其他两名技术人员,一个死在了车里,另一个死在了向坝下逃跑的路上。”
她点了点副驾驶技术人员死亡的位置解释道:“分局的同志觉得是他最先下车参看情况,也是他第一个遭到伏击。”
“特征很明显,没有更多的反抗和扭打痕迹,伤口成u字型……”
“是管叉——”
李学武的眉头一皱,点了点副驾驶技术人员身上的伤口道:“这是顽主最常用的一种武器。”
“分局的通报和我们的猜想是一致的,包括其他人员的致死伤。”
周瑶点了点大桥边上,趴在地上的死者,也就是司机的后心,同样是u字形。
“司机的身上有多处伤口,死前与多人发生过搏斗和厮打。”
周瑶点着照片上司机身上的多处伤口汇报道:“据现场勘查,车钥匙丢失,应该是被司机丢进了河里。”
“其实对方抢劫的目的已经明确了,对吧?”
李学武抬起头看了周瑶一眼,道:“就是奔着车来的。”
“我们是这样考虑的,分局的同志还没有做最终的结论。”
周瑶点点头,汇报道:“现场勘查,四名死者身上的钱财均已丢失。”
“穷凶极恶之辈”李学武点了点照片说道:“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很符合那些顽主的行为特征。”
“这是第三名和第四名死者的照片,以及周围环境的判断。”
周瑶打开照片夹,点着几张照片介绍道:“车上这名死者是想关闭车门抵抗,但失败了,被两面攻击身亡。”
“跳出车外逃跑的这名死者,距离水边只有不到50米远。”
她抬起头,看着李学武汇报道:“我们判断,这一团伙的人数不会少于5人。”
“主要判定方向为一起拦路抢劫汽车不成,造使行凶杀人,抢劫财物。”
周瑶合上文件,立正说道:“主要调查方向是具有组织性的顽主团伙。”
“我不管他们是谁,敢对红星厂下黑手,人必须给我抓到。”
李学武点了点周瑶,下命令道:“保卫科、护卫队全体出动,协调分局,全城摸查,有蛛丝马迹,立即逮捕调查。”
“还有——”
他看向周瑶补充道:“我命令,立即抓捕聂小光,他有重大嫌疑。”
“是!”
周瑶明白,无论聂小光插没插手这个案子,这一次都是逮捕对方的最好时机。
就算聂小光没参与这起案件,他也不是被冤枉的。
前段时间红星厂出的几起事端,保卫科调查发现,都有他的身影。
所以李学武也是很会判断时机,借着这次机会,摆平那小子。
搂草打兔子,红星厂出了事,只要有嫌疑就可以带回来审。
这起案件,跟城里那些打架斗殴可不是一回事,必然要严肃处理。
——
随着李学武的命令下达,保卫处立即行动了起来。
一台台羚羊和剑齿虎开出红星厂,武装执勤车随后开赴东城,随时准备支援抓捕。
李学武就站在厂办公区,目送周瑶带队离开,这才转回身,看向谷维洁。
相关人员已经散了,按照李学武的部署分头行动。
今天是周日,主要力量是保卫处,其他部门科室以值班人员为主。
谁都没想到,本应该风调雨顺的值班日,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案子。
案子虽然没发生在厂里,也不是生产责任,但还是有一定管理责任的。
当然了,制度的漏洞,跟具体人员无关,但查缺补漏就跟他们有关系了。
被叫来的敖雨华和郎镇南都很无奈,可谁让事情出现了呢。
今天周日,明天周一,不管这个案子保卫处破没破,都得向李主任汇报。
到时候他们是要拿出具体亡羊补牢的方案的,否则真的要挨骂了。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通讯落后,交通条件复杂等因素,外派差旅外勤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和约束缺失等特点。
就算有电话,有电报,但在具体工作中还是会出现漏洞和短板。
后世掏出手机发个消息就可以达到的效果,在这个时候恨不得跑出二里地去。
你想吧,就算车载电台在大山里也有失灵的时候,想要保持通讯实在是困难。
这也是李学武提醒他们做补漏,而不是追究他们责任的主要原因。
当然了,这是通讯维护队伍,他们掌握的通讯资源最为丰富。
下山前完全可以给厂里报备,什么时候下山,预计什么时候到厂里报到。
结果呢,山下知道人上山了,山上知道人下山了,中间去哪了完全不知道。
如果不是有人发现了现场,并主动跑到大坝下面的村落里去打电话报警,恐怕人丢了这件事得周一才能知道了。
说来也是巧了,案发现场正是前年冬天李学武跳河救人的那个位置。
当初有几个孩子在冰上玩耍,是他跳河里把几个孩子救上岸的。
最后一个还是个女孩,两人差点死在冰层里。
当然了,你要说是巧合,其实也不巧。
因为从密云山区下来,进城的最后一个狭窄地段就是那里了。
过了那条河,越过那座桥,大路越来越宽,人烟越来越多。
你看后世四九城周围都布满了人,一直到山根底下,这个时候可没有。
不能说荒凉,但跟普通的农村没什么两样,村跟村相隔甚远,夜里能看见灯火,白天基本上没什么联系。
尤其是这么时候对户口和人员管理严格,案发现场判定是夜里八九点钟,发现并被汇报时已经是12个小时以后了。
不确定在这期间是否有人路过案发现场,但能确定的是,这里路过的人真的很少。
这也恰恰说明,对方在这里实施抢劫是有预谋,有组织的。
是勘查过现场,充分利用了大坝两边的环境进行埋伏遮掩的。
如果真如周瑶所说,人数超过5人,这将是一起重大的团伙犯罪案件。
12个小时被发现,再算上到目前为止的调查时间,已经超过了16个小时。
如果这些小崽子有准备充足的后备方案,快速实施潜逃,都够他们跑到南、跑到北的了。
不过李学武并不着急,这个案子破起来并不难,激情杀人破起来才难呢。
你觉得激情杀人很简单,凶手可能就只有一两个,抓就是了。
完全错了,对比之下,预谋犯罪才是最好破案,也是最好抓人的。
只要有所预谋,就会有所痕迹,人越多,留下的线索越多,破绽也就越多。
甚至简单到分局协查,看看各片区都有哪些顽主失踪了,一查一个准。
激情杀人,他犯了事完全可以像没事人似的,溜达的回家,路上还有可能买个菜啥的。
你要说现场勘查,他甚至都能借着打酱油的工夫看看你们的热闹。
但是可以预见的,有组织的比激情行凶更具有破坏性和不确定性。
所以发生一起,打掉一起,坚决不允许这些人逍遥法外。
——
“如果能在最短的时间破案,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
谷维洁迟疑了一下,又继续道:“最好拿出一个结论性的报告。”
“我对保卫科还是有信心的,请您放心。”
李学武知道谷维洁是为了自己好,避免李怀德就此事刁难于他。
这个时候,发生这种案件,在李学武的预料之外,是偶然,可也是必然。
红星厂已经出现了多起职工参与的打架斗殴事件。
保卫科严防死守,疲于应对,工作后置严重,没有预防这类事件的发生。
目光盯着厂区,盯着职工主要生活区,却放松了对外勤交通的安全保卫工作。
就说那台外勤车上,竟然连一名保卫都没有,一把热武器都没有。
如果真要追究责任,李学武势必会成为厂管委会研究的第一责任人。
这个时期,早有风向传出,李主任有意调整厂中层以上干部的组织结构。
李学武所在的这一系,必然是其调整的重点。
只看李学武原本负责的三产工业和联合贸易工作已经在稳步交接就知道了。
虽然他负责的协调工作覆盖面更广,但也更依靠李怀德了。
说明升暗降都不合适,只能说这一次李主任是来真的了。
红星厂所有人,所有组织关系,都在他的大盘之上,调整之列。
这一次案件的发生,李主任没有亲自到场,而是安排谷维洁来,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无论李学武的处理结果如何,都不影响李怀德对其下手。
是,老李跟李学武的关系还是很好的,但那是私人关系。
工作关系上,李怀德愈加的信任李学武,支持李学武接手更多的管理工作。
但是,在此同时,也会慢慢地剥离李学武手里掌握的具体工作权利。
这一过程中,如果李学武的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完全有可能加快这种变化的速度,也让李怀德有了充足的理由对厂安全管理体系动大手术。
厂保卫处、保卫组,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后李学武时代。
经过董文学和李学武两人的联手打造,保卫处已然成为一只优秀的保卫力量。
下面的基础越牢靠,更换管理的难度越简单,现在就缺一个机会。
李怀德没有出面,也正是在观察各方影响和态度。
要挪李学武,无论是升是降,还是平调,牵动的是很多人的利益关系。
阻力越强,代表协调的可能越小,阻力偏小,也证明时机已到。
这种趋势和变化李学武自己清楚,李怀德也不是包藏祸心的小人。
道理他已经给李学武讲清楚了,想要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他必须跳出保卫这个圈。
所有人心里都很清楚,李学武要走哪一步,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他这么走,包括李学武自己,也在看时机。
一步错,步步错,不是谁都有重头再来的魄力和决心。
这不是存档游戏,不是你说重新玩就能重新玩的。
谷维洁作为名义上的三把,实际上的二把,在厂里的地位很微妙。
她主要负责组织、宣传和人事工作,但人事工作是李怀德也在关注的区域。
组织工作务虚,宣传工作虽然不是完全务虚,但涉及的业务工作量也很小。
所以,她想要有所成绩,必须在人事工作上打开局面,也正是与李怀德的矛盾点。
有董文学在外支持,有李学武在内沟通,她与李怀德之间的平衡很微妙。
重点目前就在李学武的身上了,就在此时此刻,关键时期。
一旦李学武失势,丢失了保卫组这一重要的位置,失去了对厂里的重要影响,那对于她来说,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损失。
她与李怀德之间的平衡也将被打破,在缺失保卫组支持的同时,必然要加大对人事工作的要求和关注度。
一饮一啄,谷维洁要多,李怀德就不能要少,两人之间的矛盾必然激化。
如果仅仅是保卫组和人事工作之间的关系,那倒是好协调了。
可情况更复杂,因为李学武还牵扯到了三产工业和联合工业。
程开元的管理范围看似正在扩张到所有涉及到生产的区域。
但就连程开元自己也很清楚,不是他管理生产,而是生产管理处在管理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