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将军……”
汉阳城西郊,征南先锋军的营寨中,夜郎柯在卫弘将帐外逡巡许久,终究是迈出了一步。
鹿戎并未阻拦夜郎柯入内,恩主早已经有所嘱咐,为紧急军情的上报能够畅通,似夜郎柯这类的军司马请见,不必经过繁复的申请程序。
鹿戎将夜郎柯带入营帐中,征南先锋军明日就要出发,卫弘正在盯着临摹的南中地图,研究麾下军队的行进路线。
抬头见到鹿戎领着夜郎柯入内,卫弘问道:“夜郎司马有什么事吗?”
夜郎柯点了点头,面色上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对卫弘老老实实地说道:“卫将军,末将有一事相求,望卫将军允许末将,随东路军前往牂柯平叛……”
卫弘皱起眉头,夜郎柯这番提议实在唐突。
东路军由李遗率领本部两千士卒,兼督夜郎、俚獠和盘木这越嶲三部。
而汉军主力和退居会无的越嶲诸部将组成进攻益州郡雍闿部的南路军,征南先锋军便在此列当中。
但夜郎柯冷不遭地提出想要随东路军前往牂柯,显然是出乎了卫弘的意料。
想了想,卫弘还是谨慎的问道:“夜郎司马可否告知缘由?”
夜郎柯回道:“卫将军知道的,末将乃是出自夜郎部的夷人,亲族定居在今牂柯郡内的夜郎城一带。南中捕奴之风盛行,约莫在十几年前,那朱褒就率领且兰部落围攻夜郎部落,拘禁了族内众人当作奴隶卖掉了,末将就是那个时候去了临邛矿山……”
卫弘闻言,点了点头,让鹿戎去备茶水,然后伸手示意夜郎柯坐下说话。
夜郎坐下后,对卫弘接着说道:“鄂焕将军也是出自夜郎部落,在那之后就被朱褒出卖给了越嶲夷王的手中,前几日在围攻朱褒叛军的一战中,末将听闻了这些旧事,就想随鄂焕将军回夜郎故地看看。”
夜郎柯这些年很孤独,将近二十多年的时光里,他像是脱离了狼群的一头孤狼,大多时候都在盈月下形单影只地沉默着。
哪怕是在临邛矿山的时候,最低贱的底层矿奴中,他们有着家乡、亲人……但这些,夜郎柯统统没有。
只能偶尔听闻贬谪到临邛矿山的士大夫提起过,夜郎已经变成了古国,记载在史书之中,除了那位自大到妄图与汉天子比试疆域大小的王,夜郎没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
夜郎柯愤慨,但却无从反驳!
尽管他真实存在于临邛矿山中,但十多年的时间里,他从未遇见过同类……一位同样出自夜郎部落的同类。
即便是牂柯的獠种矿奴,只能在孤陋的见闻中,依稀说出一个夜郎城的地名,但很显然他们对曾经统治牂柯郡的王族——夜郎部落一无所知。
夜郎柯当初跨出临邛矿山的那一步,未尝没有想去寻一下故土和族人的心思。
如今在汉阳,遇到了鄂焕,这位勇冠南中的勐将,乃是如今夜郎部落为数不多的族人。
曾经被且兰等獠种和牂柯大族联手绞杀的夜郎部落,在鄂焕的只言片语中,便让夜郎柯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
虽说朱褒已死,那些牂柯大族和其他獠种部落也免不了沦落为奴的命运,但夜郎柯仍旧想着去心中念叨了许久的故乡看一看。
他的故乡是在群山之中,有一条溪流自村落中蜿蜒流淌,四周都是竹林……
他还想记起来更多的东西,可如果不身临其境地去看看,他关于故乡和亲族的记忆,始终处于一片迷雾当中。
卫弘心中动摇,他看着眼前这位铁塔一般的汉子,自打临邛初见的时候,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怎么会想到,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夜郎柯竟然有这样的身世背景。
卫弘有感而发:“是该回去看看……”
夜郎柯低下头看着卫弘,谢道:“多谢卫将军体量……”
卫弘却对夜郎柯劝慰道:“其实,我与夜郎司马颇为相似,都是失散故乡很多年的人……”
夜郎柯一愣,问卫弘道:“卫将军的故乡不是在益州郡吗?”
卫弘摇了摇头,不外乎夜郎柯这么想,滇池城大概是眼下自己在这个时代最值得留恋的地方了。
“我的故乡,在很遥远的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灯红酒绿,随处都是康庄大道,想去哪里都很方便,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到了……”
夜郎柯反问道:“卫将军的家乡莫不是在梦里?”
卫弘点了点头,有些怅然地应道:“大概,真的可能是在梦里吧,这辈子注定是回不去了……”
夜郎柯则是摇了摇头,反过头来宽慰卫弘道:“怎么会回不去呢?待南中这场仗打完了,卫将军不妨和末将一样,去找找记忆里的家乡,说不得还有亲人等在那里呢!”
卫弘站了起来,对夜郎柯说道:“记不清了,回家的路找不到了。但有一说一,哪怕是真的再有一条回家的道路摆在我的面前,多半也是不想回去了,比起记忆里那空虚无奈的故乡,貌似眼下的生活更好一些,总觉得老天爷给自己安排了一些特别伟大的使命……”
卫弘走到了夜郎柯的面前,十分郑重地说道:“无论是夜郎部落的当年遭遇,还是南中诸郡如今的动乱,很大程度上都是源自狭隘的种族偏见。夜郎司马宽心,待南中诸郡的叛乱平定后,大汉朝廷必定重拾对南中的抚恩治理,使得汉夷两家真正的成为一家人!”
夜郎柯若有所思,这些话若是其他人说出来,他自然是不相信的。
但说这话的是卫弘,夜郎柯亲眼看着他一手创建了临邛奇迹,临邛一曲败三万,堂琅百卒降十万……总而言之,夜郎柯对卫弘的话深信不疑!
夜郎柯点了点头,对卫弘应道:“好!末将日后一定会随卫将军,去维护这南中来之不易的汉夷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