炕头越烧越热,小万里已经扒光了衣服,露着小屁股,像是一只小猪一样,趴着拱来拱去。
稚童的痛苦是短暂的,而成年人的痛苦则是持久的。
对前途担忧的楚行难以入睡,手不自觉的摸着弟弟的头,耳边传来了弟弟的喃喃碎语,“哥哥,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你!”
猛然间,一股残存的意识,似乎涌上了心头。
这股意识似乎在离去,又似乎在叮嘱,充斥着不舍与温情。
点点记忆,在楚行的脑海里流淌着。
“楚行啊,这天下要大乱了,本来天下还有几年好光景,谁曾想圣人受了蛊惑,解散了驿站,不知道多少人一下子没有了生计,这些人是要造反的。”
“爹之前就认识一个叫李鸿基的好汉,能单手举起庙门前的大鼎,是响当当的杀才,什么打架斗殴,杀人绑票的事情没少干,后来当了驿卒才,有了口饭吃,才安生下去,这样的虎人,若是断了粮饷,能不造反么?”
“爹,您光说别人,您可是山贼啊!你不最是应该盼着天下大乱的吗?”
“放屁!若是能吃口饱饭,谁愿意当山贼啊!况且你爹这点本事,当山贼也是最废物的那种,结交结交落难的豪杰还行,真的做大做强,那根本不可能!”
“你小子一定要好好练武,将来看看有没有机会去甘肃当个兵啥的,若是混个千户啥的,也能照看下你弟弟。”
“爹,我看见那些鸟兵就烦,我还是留在您身边儿当个山贼王吧,我觉得挺霸气的。”
“憨货!当山贼王有啥用?这天下哪怕是再乱,也有太平的那一天,到时候还活不活命了。”
“我不管,我就要当山贼,多威风!”
“将来你干啥,爹不管,你给我照顾好万里!这世道看样子是越来越坏,老爹说不准,没法看着你们长大成人了。”
“爹,说什么胡话,孩儿将来不要要做贼!还要做这世界上最大的贼王呢!”
这幅身体是地地道道的陕西人,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打跑了十几个老爹绑来的先生,除了勉强识字之外,没一点其他出息。
前几年,熹宗朝的时候,这小家伙就开始有点管不住的迹象,领着一群玩伴,没少干劫掠的事情,甚至跑到长城外面去抢劫人家蒙古人的牛羊,轰动了整个山贼圈。
说老楚家出了个勇猛的少东家,连蒙古人都敢动。
这事儿还惊动了一个姓罗老道长,主动跑到山寨,交了楚行三个月的功夫,临行前要楚行闭关封刀,不大成不许拔刀。
然后去岁整个陕西就忽然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流贼,朝廷连赈灾的欲望都没有,导致整个陕西乱成了一锅粥。
不少山贼开始借机起事,楚行的老爹还算是比较理智,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便老老实实的在山寨里窝着,领着一群土匪较难度日,谁曾想遭了朝廷的注意,一战给灭了。
这幅身体,是不赞成父亲的想法的。
既然做了贼,就他娘的跟朝廷血战到底,别动不动就被忽悠,他们那里来的钱招安?
但他都被父亲严厉呵斥,说但凡有条件,谁愿意做贼?
一辈子背着贼名,很光荣吗?
最后山寨在朝廷的围攻之下烟消云散,父亲也死在老虎嘴下。
从父亲有意为朝廷招安开始到山寨的灭亡,一幕幕悲惨的经历,仿佛刀子一般割着楚行的心脏。
父亲看出天下将乱,却依然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结果呢,族人尽数为朝廷所害,山寨的弟兄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剩下自己和弟弟。
愿意追随楚家的旧部,哪怕是有突围出来的,恐怕在这混乱的世道,也没有生存下去的可能。
“安塞县令,此仇不报,非人子也!”
残存的意识,充斥着无穷的怨念,仿佛在楚行的脑海里不断的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