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合理陷入沉思。
日向合理开始组织语言。
……语言组织失败。
日向合理发现辩无可辩,便陷入沉默。
很久很久之前,有一段时期,他什么都干不了,于是只能看库存里的书。
有一本心理学的书里是这样写的:【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被家庭和过去影响的痕迹,就像是道路上的车痕,小时候不幸福、被暴力对待的人,长大后也会控制不住地暴力对待别人,哪怕跪地哭泣反思,那种被刻进记忆里的本能反应还是会再下一次出现,就像是一场荒诞而匪夷所思的噩梦。】
【即:长大后,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当时看到的时候,日向合理完全没有在意,心想全是看起来很有道理、其实很没道理的理论,那些在快要被咬到的时候、就撕扯着别人为自己挡口的人,总不能小时候也被这样对待过吧?
很多人可是在人形物体刚出现的时候,就精通了这项技能。
很多时候,人类的行为单纯就是被各种欲/望所支配,根本没那么多理由,不是什么童年阴影、也不是什么难言之隐,就是最简单地;【我想要活下去】。
但是现在,他突然觉得,这种不知道到底专业不专业的心理学理论,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见识过太多的死亡之后,就会对死亡麻木起来,很难像和平年代的正常人那样、用正常的复杂情绪去面对死亡。
他已经把死亡视作日常。
人类需要呼吸、人类会死亡,这两者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是就连小孩子都能轻松理解、并且接受的事情。
松田阵平提出的这个问题,有一個无法表明的线索,那就是系统的生存时限。
刚刚,在没有纳入[松田阵平也有异常]的这个线索时,日向合理对异常的推理就顺势歪了,现在也一样,松田阵平不知道[生存时限]这个线索,也就自然而然地歪掉了。
“我……”日向合理沉思着,试图组织语言。
如何,在不暴露这个线索的同时,回答松田阵平这个问题呢?
等等,回答问题的时候,要先确定是不是、才能详细进行解答。
日向合理设想了一下,如果他没有系统、也没有生存时限,那在日向夫人的那次事件中,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其实真的很好回答,他又不是没死过,早在第一章就GG过了,彻底GG的前几秒、才被系统绑定。
那么,按理来说,只要思考着回忆一下和系统绑定前,他是什么感受,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松田阵平了。
前提是,他当时的感受,和松田阵平预设的问题答案不一样。
他当时是什么感受呢?
……
日向合理再次陷入沉默。
他迅速组织好语言,义正言辞地开口:“松田警官,这真的不是在审讯吗?”
松田阵平缓缓挑眉,做出耐心听鬼扯的表情,“您请说?”
“先是提出了一个问题,然后预设了四种反应,”日向合理伸出四根手指,“无论我是哪种回答,我都会陷入你的节奏,就算我跳出这四种答案、提出第五种答案,也必须解释我绝对没有前面那四种的想法。”
“你真的不是在审讯,”他礼貌性道,“带着预设立场审讯,是警方人员的大忌。”
“……”松田阵平耐心听完,笑出来,“知道我为什么认为你有一些可能越界的行为,却没有真的强行插手,雷厉风行地强硬制止你吗?”
日向合理也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请说?”
“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身体虚弱的未成年孩子,”松田阵平顿了顿,又立刻补充,“哪怕你会博斗术。”
“你也是受害者的立场,而不是‘预备罪犯’的立场。”
他拽住日向合理的手、让它放下,然后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不过,如果你信任我的话,在这方面可以找我。”
“我可是很有经验的哦。”
“?”日向合理重复了一遍,“很有经验?”
“是的,我之前应该说过,在警校的时候,我有个朋友的情况和你类似。”松田阵平沉吟着道,“他的父母是被人鲨害的,而案发的时候、他就在现场。”
这是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提到这些话的时候,松田阵平的表情也不由自主沉重了起来,明显陷入了回忆。
同样,这是一个需要投入思绪和情感的话题。
可以转移之前的话题。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日向合理立刻摆正态度,配合性地露出吃惊的神情,“在现场?”
“是的,在现场,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患有失语症和其他的应激反应,也同样因为年龄过小、被亲戚收养。”松田阵平顿了顿,像是不经意一样摸了摸嘴巴,然后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对了,小日向好像有和别人交谈的时候,看别人嘴巴的习惯?”
说完,对方又笑着自言自语地否定,“不过从刚刚说话开始,你就一直和我对视,‘盯别人嘴巴’应该只是一个错觉。”
日向合理:“……”
正话、反话,全被对方说完了,而且刚刚提过那位朋友的应激症状、就提他的小习惯,暗示太明显了。
“我不太擅长和别人交往,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会紧张、所以习惯性盯别人的嘴巴看,不过和熟人交谈的话,就不会紧张。”他只能轻描淡写地解释一下,又催促,“然后呢,你在这方面有处理经验,是因为那位朋友?”
在谈话的时候自带立场,这个技巧真的很好用,同时也可以触类旁通一下,在谈话的时候自带好话,比如‘你是熟人’。
松田阵平应该理解了这个意思,又笑了一下、往上推了推墨镜,才用同样轻快的语气道:“然后,他的心结被我和其他人挖了出来,又一起整理线索、找到了当时那个命案的凶手。”
“结果……”
结果,那个凶手活了下来了吗?
在对方停顿的时候,日向合理谨慎地掂量了一下,先提前思考了一下自己怎么回答,‘原来如此’?还是‘这也难免’?又或者是‘怪不得’?
或者干脆不正面回应,只从侧面流露一下正常人会有的同情情绪,只字不提那位凶手的下场,表示自己的态度?
他开始斟酌情绪。
“结果,那位凶手想要和一个小孩子一起自尽。”松田阵平继续往下说去,“被我们救下来了。”
几乎在对方话音落下的瞬间,日向合理就深深点头:“原来如此——”
又突然意识到不对,“等等,想要自尽,救下来了?”
啊?什么?
中间是略过了什么了吗?怎么突然转折了?
“‘不是去找凶手的吗,杀害了父母的家伙,不亲手报复就算了、怎么突然救人了?’,”松田阵平笑眯眯地道,“‘明明一开始私自找证据和私自接触罪犯就是违规行为’,小日向是不是这也想的?”
日向合理撇清,“没有。”
“无论是根据各种线索找凶手,还是私自去见凶手,都是我们的私自行动,被教官知道、绝对会大发雷霆的那种私自行动。”松田阵平收敛笑意,“这是违规事项,而见死不救也是违规事项,但两者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法律,是永远不会完善的,在公法和人情之间,永远有一条模糊不清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