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笔朱批,是大唐天子的特权,是帝国最高效应的政令。
李晔不落笔,便无人能签署诏令。
可君无戏言,李晔也不能出尔反尔,他之前已经点头同意出兵了,又在朱全忠等藩帅奏请出兵的牓子上批示了“准”,想必也已见诸邸抄,由快马报与各地藩镇,如何又怎好再公然反悔?
李晔再向殿内一瞟,堂下右列首案空置,忠贞启圣定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金吾卫上将军、检校太傅、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左神策军中尉、内枢密使、实食邑八百户、魏国公杨复恭今日并未入殿。
杨复恭是李克用在朝内的亲密战友,自是激烈反对出兵河东,如今见反对无效,大局已定,便干脆称病不上朝,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尽量拖延出兵,反正京内外的神策军都握在他手里。
对李晔来说,眼下,倒正好可拿他做借口……
“圣上……”
堂下右列末案的中书侍郎、户部尚书张濬见李晔双眼游离,已出神了许久,出声提醒。
他是此次出兵讨伐李克用的首倡者,心里自是焦急,盼着李晔能赶紧朱批。同时,前两日宫里传出李晔突然昏厥、长睡不醒的消息,也让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担心天子的身体,可随后又传来李晔醒来后精力格外旺盛、四处撒播龙种,才让他们消除疑虑,商量好今日奏请开延英殿。
李晔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回应堂下的提醒。
随后,他提振袍袖,从笔架上取过御笔。
张濬立即快步上前,从两列几案当中穿过,侍立御案一角,研好红墨,再恭恭敬敬地呈放在李晔右手旁。
李晔拿朱笔蘸了墨,再提起来。
他提得很慢。
顺便扫了一眼堂下诸宰臣的反映。
立在他身侧的张濬,一脸急切,就差发声催促他赶紧落笔了。
堂下左首,司徒、翰林学士承旨、鲁国公孔纬,入定端坐,双目微闭。孔纬也是主战派,可他全然没有张濬的急迫。
堂下次案左右分别坐着刘季述和西门重遂,前者是右神策军中尉,后者是内枢密使。
由于杨复恭身兼左神策军中尉与内枢密使,所以这三人便组成了“禁内四贵”。
他俩与杨复恭的关系谈不上,也谈不上坏,对此次朝廷讨伐李克用也无可无不可,所以抱定了事不关己的态度,静坐其位。
堂下三案。
右案是司空、门下侍郎、晋国公杜让能,他是主和派,反对朝廷用兵,此时见李晔提笔,脸上隐隐有叹息之色。
左案是中书侍郎、吏部尚书刘崇望,他是反战派,曾与张濬在殿内争吵多次,此时见李晔提笔,忍不住又要出声劝阻,最后忍住了,不停地摆着脑袋。
堂下四案,右案是张濬,左案是崔昭纬,他刚加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不久,进延英殿次数不多,因而不敢乱开口,只陪列末席。
“哎。”
李晔叹了一气,未批,将手中御笔放回砚旁。
这一下变故突起。
殿内诸宰臣反应各异,俱是震惊。
已入定的孔纬也难得的睁开了眼睛,目露诧异。
立于李晔身侧的张濬反应最是激烈,忙问道:“圣上,这是何故?”
李晔时刻提醒自己的天子身份。
他不疾不徐,缓缓扫了一眼殿内的所有人,记住他们此刻的反应。
随后看向空置的几案,缓缓道:“杨公不在,大事难断。”
“圣上何出此言?先前朝议时,杨公均参与其中,与臣下等反复争论,最终才拟定出兵河东。如今只是将诏令共之四海,杨公在场与否,又有何干系?”张濬历来最得李晔宠信,又一时心急,顾不得君臣礼仪直接回复。
李晔未及答复,堂下刘崇望也是心急之人,已站起来驳斥道:“张濬,你是要胁迫圣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