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青闫在一种神秘的香气中醒来,猛地坐起,开口头一句便是问钟离屹荀的。司筠祈刚为他包扎好没多久,见他起得猛便赶忙前扶住他。子车青闫顺势抓住司筠祈的胳膊,微微晃着问起钟离屹荀的情况。子车青闫满脸的恐惧与焦急,整个人似乎已乱了分寸礼数。他面对死亡时都不曾露出的表情却在面对钟离屹荀的生死未卜时出现在脸。“幻族殿下与你不同。你伤在体肤,虽重但也倒好医治。可他伤在经脉及五脏中,此刻尚且睡着,药也是须得常吃着的,但到底保下条命来。”子车青闫也不求别的,只听得钟离屹荀还活着便稍稍安下心来,但失了方才的紧张便也觉出疼痛来了,整个人顷刻间呻吟着瘫倒在榻。
眼前种种陌生中又夹杂着熟悉。带给她熟悉感觉的是个女人,那神秘的香气也正是来自对方身的。
那女人很美,子车青闫前世今生共见了不少人,眼前女人的容貌足以排入第二,那是一张仅次于宋紫菱的脸。
她的脸挂满了和善且温柔的笑容,如阳光一般洒在子车青闫的身。眼前人无论样貌还是气质,都与自己的三叔母极其相似,甚至是她身所散发的那种香气都异常熟悉。那种香气子车青闫仿佛在何处闻到过,这种感觉自从子车青闫在仙界集会第一次见到司筠祈时便存在了,但却又轻易想不起来,大约是很多年前了。
墙挂了锦帘,锦帘的绣纹也是子车青闫认得的,那图腾狐秋犀身也有一个。
这里是暗黑族首位的属地,名曰灭天魂。
司筠祈只递了一碗汤药便不再扰他休养。子车青闫望着司筠祈离去的背影,思索着那香气在记忆中的源头。手中这一碗汤药,似乎帮他忆起了些什么。
梦回前世。此刻,另一个身影在狐丠芸的记忆中浮现出来。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是传闻中生来便带着异香的叁尊天仙族的嫡次公主。那个前世在三哥迎亲时没能搭话的小美人。他直至此刻方才意识到,子车闵岚逝去太久了。时光荏苒,昔年里所见所识的小孩子,一个两个都已为人父母了。
子车青闫叹了口气,将这间屋子环顾了一圈,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这屋子是并不昏暗的,也是极整洁干净的,可却充斥着股莫名的阴森压抑感。许是暗黑族本就如此,又许是子车青闫住惯了高大晶莹的冰殿,不习惯四面暗灰色石壁的缘故。
子车青闫曾见过各式各样的图腾锦帘,那是仙界的传统也是一个种族的标帜。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锦帘,子车青闫便又忆起远处那方蓝色宫殿来,不禁百感交集。想到自己是难回去了,哪怕回去也做不过是偷偷摸摸如做贼一般,明明是自己家却回不得,心中愈发不是滋味了。仰头将碗中草药喝尽,那味道令人难以下咽,子车青闫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的。药虽难喝,但效力极好,他只喝了两副,半日有余便能下地走动了。
子车青闫一瘸一拐从楼下来,正遇狐令天进门,狐令天是由煜枭堂来的。子车青闫愣愣地看着对方,想开口却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称呼。往日里子车青闫都是称呼狐令天为“师伯”的,但如今乌语鸿门下也无子车青闫这个人了,再叫着师伯显然并不合时宜。
狐令天推开书阁的门,示意他跟。书阁中狐令天将煜枭堂的所见所闻尽数诉予子车青闫,并问及他的想法。子车青闫就只低着头规规矩矩的坐在那,沉默了许久。最终只用那种开玩笑般的语气说了句:“您忍心赶我回去送死吗?”那种天真无邪的眼神,着实令人于心不忍。
狐令天自然舍不得放他回去,却也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兴趣。狐令天对子车青闫的兴趣从初次相见时便存在了,又因着子车冷御的行为,狐令天对他的的兴趣再加重一层。他想知道为什么,子车冷御少说有五六十岁了,究竟是因何缘故执意要和两个年幼的孩子过不去。
狐令天走到,即便自己现在问了对方口里也吐不出几句实话来,只得先寻个合适的理由将他二人留下。
“听你师尊说,你天赋不错,学得很好。”子车青闫不明所以,只看着狐令天却并没有打断他,且细听他说下去:“我灭天魂从不养废人,我也不能毁了你的大好前程。你若能拜我门下,我收你做儿徒,将灭天魂仙气。到那时,留你下来道也容易。我门下这么多弟子看着,想留在这多少要有个正经名分在。”狐令天说着,露出一抹令人不解的笑容来。对方的意愿已表露得很明显了,可子车青闫却面露难色。狐令天看出他在纠结什么,便又出言补道:“幻族皇太子的情况不是很好寒气侵入过量,虽表面看不出什么,可药却需得喝几年,目前是沾不得半分。”
沾不得半分。这代子车青闫近些年来是不能再见他了。青闫想过狐令天有可能在骗他,但眼前却没有另一种可能比这更有说服力,也没有另一条路比狐令天抛出的橄榄枝更诱人。为了钟离屹荀,也为了自己不再被子车冷御谋害,他应下了狐令天。狐令天一定有办法压制住自己体内的寒气,可在那之前,他依旧见不到钟离屹荀。
拜师的事就这么定下来,等他的伤势大好后便可正式拜师了。可子车青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有话要说。
“既说定了要拜师,可否请盟主为在下令赐新名。”狐令天闻此又是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提笔在纸写下“狐丠芸”三字。这并无什么旁的寓意,只是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所浮现出的名字。自此,他便彻底抛去了男儿的身份,比起儿徒,更像是狐家义女。
钟离屹荀醒时,口里也是叫着子车青闫的名字。他不曾有体肤之伤,故而不必在意伤口之类,但也因经脉五脏的损伤而虚弱。他恍惚中听有人敲门,门外是子车青闫是声音,便瞬间清晰过来,匆忙下床却又因虚弱而跌在地。狐令天忙将他搀起来按回榻,又开门去接狐丠芸递来的药。狐丠芸特地用帕子隔着,不手接触托盘。狐令天将门开了条缝,只将药碗端进来。原本先前的药都是儿徒送的,可狐丠芸好些了后就执意自己来送,哪怕是见不到钟离屹荀,也是狐丠芸的一片心。她已刻意压制了寒气,又另做了些防护方才放下心送去的。趁着狐令天转身接药的空挡,钟离屹荀又执着地从榻下来,一寸寸朝门口挪去。狐令天放下药碗又忙去拦着他。门半掩着,缝隙中二人远远四目相对,下一刻狐丠芸便伸手将门关严,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钟离屹荀的耳朵,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狐令天又一次将他按回塌,这次倒也轻松。自见狐丠芸毫不犹豫关门离去起,钟离屹荀整个人便呆了,任由着狐令天摆布。狐令天坐到他边将药递给他,钟离屹荀一口一口地喝着,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那药的苦。狐令天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开口宽慰他:“她是为你好的,你的身子沾不得寒气。她已改了姓名,定了拜师。待拜师后灭天魂仙气将穷阴族寒气压下,你二人便可相见了。”钟离屹荀听闻这话,眼前先是一亮,随后又与狐令天确认了一遍,问他何时能与令安相见。但狐令天也并不能确定,只说要十余日的光阴,需待狐丠芸身的伤好全了。
狐湫寻了解了原委,清晰过来便觉出了剧烈的苦味在口中弥漫,他皱了皱眉,狐令天又端了盏茶给他,洗去口中的苦意。“是该改名换姓的。不知狐盟主可否愿意将在下一同收入门中。”狐令天就等的这话,从袖里拿出张两纸来递给他,让他自己选个名字。第一张写了字辈和表字,狐家这一代以“秋”字为音,狐令天所选为“邱,湫,丘”三字,表字则以他原本的“荀”字改之,取了“寻,巡,循”三字。第二张则是狐令天早些时候写给狐丠芸的那张,而他最终则选下了“狐湫寻”三字。
狐令天哄狐湫寻歇下便退出来,狐丠芸正靠在走廊尽头的墙候着。她不能确保寒气时刻都控着,故而不敢离得近了,恐稍有不慎寒气泄出。狐令天同她一道下去,路将狐湫寻所说的连带见狐丠芸离去的反应原原本本诉予她听,狐丠芸这才安得心。之后的每日,狐湫寻的药都是狐丠芸来送的,二人每日几次隔着门看对方一眼便也就知足了。每每狐令天出来,总能看见狐丠芸靠在墙等着他,等着听他讲述狐湫寻今日是否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