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丠芸带了那块多年前的令牌，提前绕出山门拦住子车轻耀，托他带话给岩井若眳，约岩井若眳相会于煜枭堂。

煜枭堂为控制仙界平衡而设立，本就是个集各色秘密于一身的存在。外界所流传的史书只是先辈希望后代看到的，许多事已到了只字不提的地步，煜枭堂存着的史书虽也是如此，但终究比外界所流传的更真实些。甚至关于暗处敌人的丝丝线索记载，也只有煜枭堂才能寻到。

煜枭堂建筑楼台居多，这其中有五座是私人所属的，便是每一届煜枭五榜的私宅。这五座皆是下为客堂为寝殿书阁设计，但居者所在的位置不同其规格与摆件也是有严格管控的。煜枭堂尊重五榜各位的秘密，故而特别在墙体加了法术以作隔音之用。

狐丠芸与岩井若眳的关系早就没什么可拘礼的了，索性直接了二楼，门一关隔绝了所有人。狐丠芸此行目的明确，只为了从她口中多了解一些，关于伊阁莎塔的过往。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此事尚未有定论，不宜被旁人听去，所以才选了煜枭堂相见。正巧岩井若眳最近也有刻意去回忆，便将那故事讲予她。

遥想当日，岩井若眳似乎是往御用书阁去寻个遗落的物件，至于是什么物件，她实记不起来了，左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那书阁共三层，岩井若眳正寻着，却听顶楼依稀有响动传出，响动越来越大，似是人声。岩井若眳带着满心的好奇悄悄楼去，人声逐渐清晰。

远远观望，三楼的露台站的似乎是伊阁氏的长公主与次公主。顶楼并未藏书，空档的四壁处处回音，伊阁纱昧看、句句讽刺入耳，昔日满身礼仪教养竟不见半分。

世人眼中的和睦终究只存在于世人眼中。史书里也有着不少伊阁氏殿下与太子间相互残害的记载，自然史书是不会写明的。公主皇子们的死亡多是意外与行刺，但数量未免太多了。加之岩井氏稀少的非正常死亡记录，这个中端倪谁都看得出。与岩井一脉的安于现状恪守本分不同，伊阁家的儿女几乎个个都渴望着权力，个个都致力于登临帝位。最起码岩井若眳看到的是如此。

除了……

论性格，纱昧比莎塔更讨父皇欢心；论学术，纱昧比莎塔出挑不少。不管从什么方面讲，明明都是伊阁纱昧更适合做皇帝，可偏偏有那立嫡立长的祖制在……

去岁煜枭大选，整个仙界中，伊阁纱昧仅次于岩井氏的长皇子岩井尚璘，而作为伊阁氏长公主的伊阁莎塔却只占了个榜四。她既无手段也无果断，叁尊靈蛇族若落到她手里，不知会成个什么样子。

伊阁莎塔本想在言语中激怒皇姐，以二人争执为引，却不料伊阁莎塔全程不吭一声，丝毫不进她的圈套。伊阁纱昧见此路不通，只得另择他法。她悄悄往栏杆处退去，不声不响地封住二人经脉。这法术本是皇姐擅长的，而纱昧为陷害皇姐，悄悄练精了这门法术。纱昧资质不浅，练门法术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是原本就练过的法术，只需个把月便好。

栏杆早先便被伊阁纱昧做过手脚的，只要稍稍施些力道便可断裂。刻意的高声尖叫惊动了守卫，伊阁莎塔伸手想要抓住她却被赶来的侍卫当成是推搡的动作。原本伊阁莎塔此时从手中伸出蛇来还是有机会将妹妹拉回来的，但她侦查力并不好，此前不曾发觉自己经脉被封。那封固并不严，可用仙气撑开，可待到撑开时已来不及了。这也是伊阁纱昧计策的其中一环，当只有自己的经脉被封固时，才能完全把罪责扣在皇姐头。伊阁莎塔亲眼看到妹妹落下去时脸阴险的笑容，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现场一片混乱，岩井若眳趁没人注意到她，悄悄溜回寝殿。作为长皇子嫡女，久居深宫里，这般争斗她也见了不少，她改变不了什么。岩井若眳并没有准备把这事告诉父亲，岩井尚璘看得该比女儿清楚。岩井若眳刚回来没多久便有宫人向尚璘禀报此事，尚璘作为岩井氏太子，出了这事本该去看看的。临走前，他特意来到女儿屋里，在若眳耳边嘱咐她：“不管你方才看到什么，别说出去，尽快忘掉。”

伊阁纱昧摔得不轻，她为了让皇姐失去继承资格下了血本。她躺在榻，听着御医在在外面信口胡言，那御医收了次公主的金子，自会依着她的意愿往严重了说。伊阁纱昧被封的经脉与闻声赶去的守卫似乎坐实了伊阁莎塔的罪名，败坏的名声使这位本就平庸的继承人愈发遭伊阁兮淮厌弃。他早就想除去长女的继承资格了，只是一直没有个合适的名头。如此，即便此事极不像是伊阁莎塔所做，淮帝也不会再去调查所谓的真相。这是仙界第一次出现“太子”这个称呼。淮帝本以为，伊阁纱昧得了太子之位便不会再起风浪，可偏自己女儿是个赶尽杀绝的主。

相比于妹妹的野心，伊阁莎塔倒是一直以那种与世无争的心态活在这世。妹妹降世前父皇对伊阁莎塔还是抱有希望的，日日亲自看她习武背书。从整个仙界来看，她倒也算不平庸，但她偏生在了叁尊靈蛇族。在年满三岁后的每一次叁尊集会中，每一次她从来都是叁尊子弟中武艺法术垫底的那个，这让她父皇丢尽了脸面。五岁那年，妹妹降世，她是何等天资卓越，只用了五六年便超越了皇姐，集会的同龄人中也是魁首。若不是岩井尚璘年岁长阅历深，怕是坐不住榜首之位的。她从不敢奢求父皇的宠爱与在意，她在妹妹的阴影下活着。伊阁纱昧永远是那样耀眼，而自己不过是徒有个长公主的名分罢了……

父皇年岁渐长，这皇帝位也坐得够久了。

各族朝拜，万民臣服。痊愈后的伊阁纱昧与岩井尚璘并肩，得偿所愿登基为帝。她打破了仙界千余年来立嫡立长的规矩，众人畏惧叁尊靈蛇族，表面自是不敢多言，可背地里却是流言四起，一个两个都在戳她脊梁骨。朝臣亲族中依旧不断有人拥立伊阁莎塔，相比之下，伊阁莎塔本人倒是很少出现在朝堂了。屡屡称病告假，这一病便是数月，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或许，伊阁莎塔觉得，只要自己尽量不出现在妹妹眼前，妹妹便不会过多的为难她。

可事实，伊阁纱昧心中一直忌惮着皇姐，待到父皇驾崩，丧仪刚过伊阁纱昧便迫不及待地将皇姐送刑场。

“尊，操蛇之神圣谕：朕见奏折，有禀皇姐叛国，深入查验，确定无疑。父皇驾崩不足一月，朕心甚痛，却无以包庇之理。责令，斩立决。钦哉。”圣旨是这么说的，但人人都知道，依郡主的性子，纵有叛国之心，又何来叛国胆量。

但又能如何呢。陛下的确野心胜过亲情，公报私仇算不得明君。不过有目共睹的，叁尊靈蛇族在岩井尚璘与伊阁纱昧的统治下熠熠生辉。

磨刀声在耳畔回荡，伊阁莎塔口中所言也依旧是些对妹妹的苦苦劝解。而这一切，都在刽子手举起大刀时，尽数爆发，劝解与哀求全全化作恨意。

鲜血染刀刃，伊阁莎塔的头颅滚落在地，刑场空似乎还回荡着她的声音，那声音尖锐刺耳，是平日里温和淡雅的伊阁莎塔所发不出的。那双眼睛虽已失了神却仍旧睁得滚圆，恰好死死盯着岩井若眳。岩井若眳早已在刽子手的刀落下前便捂住了身后小姑娘的眼睛。那是伊阁纱昧的女儿，她并没有传承母亲的狠毒与野心，平日里与伊阁莎塔关系还不错，故而岩井若眳不想让她看到这番景象，但昧帝又强令二人到场。

璘帝与昧帝正对尸体在场下远远坐着，观望刑场中鲜血喷涌。面毫无动容，如冰霜般冷漠。

不管是伊阁纱昧还是伊阁兮淮，都是为了叁尊靈蛇族。而伊阁莎塔的降世，似乎只是为了打破那本就不该存在的立嫡立长制度，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末了，岩井若眳又补一句：“当年伊阁兮淮身体强健，面只是略显老态，至于死因……”她并没有再往下说，但狐丠芸明白。仙界人不同于阳界人，他们成长过后，便是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老青春，直到寿终前约莫二十年，才会随着仙气的衰竭而变得满脸岁月的痕迹。若只是略显老态便不可能是寿终，既不是寿终，那死因便不重要了，多半与那位新任的操蛇之神脱不了干系。至于外界所传着的死因，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从岩井若眳的言语中，狐丠芸了解到了和史书中不尽相同的伊阁纱昧。她不是个好女儿，不是个好妹妹。但不可否认的，她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