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空吟苏站在高耸压抑的宫墙外守了整晚,却再也等不到心人。子车冷御的人早就发现他了,但他并未注意到,对方也不曾声张,只是悄悄传到子车冷御的耳朵里。子车冷御也不说什么,只派人盯紧了空吟苏。大半夜的,子车冷御不是傻子,空吟苏所等候的地方离他所在的地方不远,也就是说,离原本的子车闵岚不远。他回忆着那帮丝毫不能与幻族抗衡的私兵,又想想那个自小与儿子同学同练的少年,一个想法在他心头升起。况且,他是蛇母护法都不愿与之正面交手的堕神之后,若能除了他,也算是在一统仙界的路为尊清理了一块大石头。加之蛇母护法奉命诛杀的那位“转世者”又死在自己手,说不定不用再被那女人压一头了。
空吟苏同旁人不一样,他长了双红色的眼睛,他是穷阴族与燚族的混血。旁的种族倒也影响不到多少穷阴族体肤的寒冷,可偏是燚族。从名字便能看出来,燚族为火,四火相融,极炎极热。
空吟苏平日里便要加层棉衬才能度日,那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站了整夜。
直到天色蒙蒙亮时,空吟苏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子车冷御听闻这消息,才舍得移尊步去墙下看看他,顺便叫人抬他回府里去。那晚之后,他卧病数月,他再也未见过公主。
那位不速之客是在空吟苏病倒十几天后来的,父亲已辞官,空吟苏也不过是宫中一个品阶高些的侍卫。子车冷御贵为一国君主,不该来这地方的。直到屋子乃至整个院子里都只剩下他二人,子车冷御这才开口:“孤知道,你这病,是为闵岚而得的。”空吟苏震惊的看着他,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子车冷御一把按住。空吟苏病着,没什么力气,子车冷御很轻松就把空吟苏按回枕头。空吟苏注意到了,对方叫的是“闵岚”而不是“懿沁”。闵岚是公主的字,关系好些的从不这么叫,何况是亲生父亲,哪怕是面对外人提起,也是不妥当的。那是空吟苏第一次感觉到子车冷御与子车闵岚之间存在着如此明显的距离感,定是这些日子里出了什么事。
子车冷御凑近看着空吟苏,笑着说下去:“你若想再见她,孤能帮你。你武艺不凡,天分亦不浅,若能为孤所用,自是好的,如若不然……”他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看空吟苏,笑容更明显了。空吟苏明白他的意思,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太过渗人。“不然”后面,幸而他没说出来,无非是诛九族之类的威胁言语吧。空吟苏没有别的办法,毕竟对面坐的是一国之君。
后面的日子里,子车冷御便一直供应着空吟苏的药物与补品,宫里来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不过,他可不是对空吟苏好,他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尽早效忠于自己而已。
空吟苏刚调理好身子,尚未来得及进宫参拜便接到了来自宫中的旨意,子车冷御似乎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病了这些日子,外界的信息一概不知。值得注意的是,那圣旨并非来自君主,而是太王。
子车冷御见空吟苏时,身侧除了追随他多年的易择外再无旁人,偌大的宫殿空空荡荡,让人更加好奇他的目的了。他只说练兵,却并不是穷阴族的御军,而是他的私兵。空吟苏不解,也不敢问,只是照做。按理说,一个退位的君主,即便是地位更高的太王手中也剩不下多大的权力。养兵无非就那么几个用途,自保,谋反。他才退位月余,自是不可能谋反。可若是自保,嘉君是出了名的孝子,又有什么人能威胁到太王呢。
子车冷御有分寸,他知道即便牵连九族,空家人也不会做出违反仙界律法的事,故而并未告诉他练兵何用。
空吟苏被子车冷御安排在宫外的一处校场里,不许他透露出去半点消息,吃穿用度却是一分不曾亏了他,倒有点软禁的意思。
这般种种,皆被灭世蛇尊看在眼中。空吟苏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他一直认为自己所训的是子车冷御的私兵,但若是私兵,这阵容又未免太过庞大。
仙界自创立起,就一直秉承着强者为尊的理念,煜枭堂的制度与律法让那些君主大姓高阶武家的后辈时刻警醒着,对自己的后辈也是管育严苛。如此日久年深累积下来,随着各姓地位的稳固,仙界逐渐形成了一个相对明显的隔断。对于大多数贵族来说,仙界的制度足够人性化,多明君,少纨绔。可平民中,不乏有胸怀大志无处施展的人,骨血渊的教徒大多数都是这类人。反之真正有能力的就少得可怜。灭世蛇尊是个不喜欢亲自动手的人,这才养了教徒。座下除去作为傀儡的蛇母护法,其余又有一位太王两位掌门,仅余下的玹玴将军不日便要嫁予穷阴族的新君为妃。子车冷御故而想了这法子,以此榨干空吟苏最后的价值。
七年光阴转瞬即逝,空吟苏依旧是日日念着子车闵岚。
又是一年一月,满地堆砌的空酒坛写不尽空吟苏对公主的思念。七年前的这个夜晚,正是他们相约的日子。
随着屋门被推开,门口站的是子车冷御。迫于礼数,空吟苏本应起身参拜,却被子车冷御制止。
?随着屋门被推开,门口站的是子车冷御。迫于礼数,空吟苏本欲起身参拜,却被子车冷御制止。时候未到,此刻可不能让他察觉。
子车冷御坐到空吟苏边,这动作多少有些反常。不管是在位时还是退位后,子车冷御都不是一个亲民的人。平日里,他总是坐在那,用一种高高在的眼神看着空吟苏,看着所有人。
子车冷御又为空吟苏斟了满盅的酒,也给自己斟满盅。二人相敬,空吟苏仰头饮尽,子车冷御则借机悄悄将酒洒出去。
“前些日子孤暗中查了不少次,空将军的兵似乎练得愈发好了。”空吟苏猛然见了子车冷御,本就被吓得清醒了大半,闻得这般和蔼的语气,见得那般友好的笑容,如此反常的气氛,又令他清醒了几分。空吟苏内心发慌却又不敢多问,只回到:“禀太王殿下,预期已尽数达成,不知太王殿下……”
子车冷御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何时履行承诺”之类的话。但同时也知道,后面半句空吟苏不敢出口。空吟苏等这一天等了很多年,只为了再见子车闵岚一面。
子车冷御起身往外,只扔下一句:“你只管安心,孤向来说到做到。”这让空吟苏如何安得下心,对子车冷御来说,口中承诺就如同春日里的风一般,在耳畔吹一吹也就散去了。
“太王殿下……”空吟苏一时情急想要起身追去,却发现自己的双腿仿佛不存在一般,毫无知觉。
他狼狈不堪的跌在地,子车冷御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身望着他。此刻子车冷御才展露出真正的嘴脸来,虽是面带着笑容,却看不出丝毫善意。空吟苏看着对方的表情,也已知晓了大半。
“你……你……”空吟苏在这个“你”字停留了半天,却最终只骂出句“过河拆桥”这般不痛不痒的话来。从不知哪一代先祖开始,空家人世世代代辅佐着子车氏,君臣二字被他们写在家训中,刻进骨子里。
下一刻,毒素遍布他的血液,让他的五脏灼烧,枯竭,一口殷红的鲜血直喷到地。
子车冷御依旧是那一脸的假笑。他屈尊弯下身,附在空吟苏耳边道:“这怎么能算是过河拆桥呢?当年明明是孤亲口应下你的,孤不过是履行承诺罢了。将军可要回想仔细了,莫冤枉了孤。”说罢,子车冷御将手放到空吟苏的肩,将强撑着桌案企图站起来的空吟苏又生生按回了地。
“你!衣冠禽兽!子车冷御你不得好死!”空吟苏伸手扯住子车冷御的衣领,怒火烧断了他的理智,一个将死之人,又怎需顾及君臣尊卑。那是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嘶吼,那是这个自小以礼待人的公子能想到最恶毒的话语。
随后,又是一口鲜血。空吟苏瘫倒在地,止不住的咳嗽,整个人处在崩溃的边缘。多年来生命的支柱在顷刻间坍塌,碎裂成渣。
他曾想过很多种可能。或许子车闵岚因事情败露被子车冷御软禁在宫中,或许在自己缠绵病榻的那段日子里子车闵岚早已嫁为人妇。却独独不曾想过,她早已枉死深宫香消玉殒……
空吟苏虽不是一代名将,但好歹是从无二心。就这么个为穷阴族为子车冷御鞠躬尽瘁的忠将良臣,却在那风华正茂的年纪里,被人随意丢去乱葬岗,最终落得个各路走兽飞禽分食殆尽的下场。
那是种连运送尸体的下人都觉得于心不忍的凄凉与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