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夕哲特意赶了个大早，相府离煜枭堂近得很，他拉着乔越笙穿梭在人流中，一路似足下乘风。他们到得不算晚，可院落里依旧聚集了不少人。那群人并不安分，有些人自诩强大便肆意惹是生非，门外的守卫却视而不见。自他们踏进这院落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所谓的初试，。守卫验明了二人的身份，用长枪敲击地面。众人闻声，纷纷停了打斗，从中间让出条路来，守卫引二人至正殿。相比外面的混乱，正殿要安定多了。一眼扫过去，大多数都是名门大姓。或是富家公子，或是各族继承人。煜枭堂总部和幻族皇宫仅有一街之隔，正对着不过十几步的路程。煜枭大选给临近的商铺带来了不少客人，诸多掌柜借机抬价。小门小户的无名子弟多数住不起临近客栈，到得晚些。

正殿又分内外，外殿只随意摆了几张桌子，站的是一些极富贵人家的后辈。内殿又靠墙划出四个区域来，墙分别挂着穷阴、燚、幻、暗黑四族的图腾。煜枭堂按照各族王室皇族参选者的名单设有桌案。暗黑族也只有灭天魂的门徒才有这个待遇。

相比之下，外殿还不时有一两句的嘲讽，内殿却过分安静。如院中那般打一架确实痛快，也在后面少了个对手。但他们并不只代表他们自己，他们所背负的是自己国家的荣耀与脸面，哪怕厌恶至极也要笑脸相迎。

乔越笙自小长在宫里，有不少旧相识，他又是个知礼数的，随令狐夕哲入了内殿，前去一一见礼。先是乌语鸿，后是各位王子世子，那一个两个都是他同门师兄。

师兄师姐要比令狐夕哲到得还早，夕哲自然想不到，他们早就定好了时间，在他们排的那出戏里，乔越笙该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狐家门中九徒，今日只来了四个除去夕哲与他师兄师姐外，便只有七师弟弘沐辰，余下都是差了些月份不满十六岁的。至于弘沐辰，说是师弟，事实他比长姐狐丠芸还要大两岁。

令狐夕哲坐到师兄身边，远远得看着乔越笙，不经意间动了动耳朵。作为一只狐狸，令狐夕哲即使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清楚分辨出某种声音，他听着乔越笙口中一个个唤出的那些名字……

穷阴族王室姓子车，同代中以“轻”字之音，由长及幼约莫是轻耀、倾逸、顷胤。他们的眼睛，是一种美丽的冰蓝色，晶莹剔透，很有辨识度。

仙界人判断对方种族时，多是先看眼睛。仙界每种血统都有独属于自己的特殊眼睛，这是绝不会重复的。令狐夕哲依稀记得，多年前，灭他仟御狐宗的那些人，也长了双这样的眼睛……

令狐夕哲呆呆的盯着那双眼睛出神，直到乔越笙停在了那排绣着黑红色十字架的锦帘前……

“青闫师兄，屹荀师兄。”此言一出，令狐夕哲只觉脑中“嗡”的一声，随后是一片空白。外殿里，交谈声逐渐小了。乔越笙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内殿外殿只隔了一层珠帘，也是很容易听清楚的。显然不只令狐夕哲一人为此震惊。狐丠芸与狐湫寻从容起身回了一礼，随后，在不知多少目光的聚焦中，狐丠芸还顺带着朝乌语鸿的方向行了个礼。乌语鸿清晰得看到对方抬头时那个熟悉的表情。那个意味深长的挑眉，那个恶人般的笑容。是子车青闫没错。

原本听到他的名字而站起身的乌语鸿又缓缓坐回椅子，双眼略显失神。不知是谁打破了寂静，殿中议论声四起。岩井若眳给乌语鸿续盏茶，开言调侃道：“次相会时，子车青闫尚且要称你一声师尊吧。此次再见，却已是平起平坐。风水轮流，造化弄人啊。”

“你早就知道？”按理说，岩井若眳是不该知晓穷阴族曾有这么个人的，在他们印象中的子车青闫，早在岩井若眳回到穷阴族的前八九年就已经死了。可此刻二人身，却萦绕着同一种仙气，乌语鸿虽不曾亲眼见识过那仙气，却也认得。面对乌语鸿的疑惑，岩井若眳什么也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若是旁人或许只觉得岩井若眳狂妄，可乌语鸿生在叁尊，不同于世人。她转头看着盘旋在狐丠芸身的那条蛇，只有叁尊皇族才能完全看到叁尊的仙气，这是作为叁尊靈蛇同族的暗黑族也比之不及的。而这一切，只归功于那枚徽章。创世者传下来叁尊徽章，被各族镶嵌在不同地方。叁尊天仙族镶嵌在皇帝金椅后的图腾，至今无人敢取。叁尊天神族则镶嵌在皇帝朝服的冕旒，随着乌麟啸的死亡而不知所踪。至于叁尊靈蛇族，传说是镶嵌在皇宫正中的高塔，随皇宫一同消失。皇族将徽章的纹理融进图腾中，以此带给皇家众人辨识仙气的能力和高于世人的权利。

乌语鸿小时候，在画像中看到过一个不一样的仙界，那是当年鼎盛的仙界，那是由叁尊靈蛇族所统治的仙界。

虽同为叁尊，与其说她与子车青闫平起平坐，不如说子车青闫压她一头更为贴切。

令狐夕哲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却又被个小东西吸引了目光。那几位穷阴族王子的腰里，无一例外皆别着一把匕首，那是把银质的匕首，虽不知寓意为何，但令狐夕哲幼时曾见过。

似乎是他去师姐房中寻些东西，具体寻什么他已不记得了，那时候年纪不大也不知道什么忌讳，寻师姐不得便推门进去了。那把匕首就摆在师姐的桌子，似乎是走得匆忙忘记收起来的。那匕首小巧精致，令狐夕哲没见过，还拿起来细看了看。他记得，匕首好像刻了一个“安”字。当时还疑惑，师姐名字中明明没有这个字。

??令狐夕哲的拳头不自觉得握紧。他知师姐并非暗黑族，却不知师姐母族竟为杀夫弑母之仇敌……

??那可是他，自小信任的师姐……?????

狐丠芸转头下打量了令狐夕哲一番，起身将他叫到后院去。后院空荡，狐丠芸靠着墙，点燃了烟斗，吐一口轻烟，道：“你也都知道了，等我有了足够大的权力，等我攒多了那人的罪状，到时候一击致命。”听闻这话，令狐夕哲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叫我出来，是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狐丠芸瞪大眼睛看着他，随后抬起烟斗敲向师弟的头：“你动动脑子，仟御狐宗被灭那年你七岁，我也才比你年长了一个月。七岁能干什么？稍有个法术便被打的支离破碎。”令狐夕哲楞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当年，刺入你姐姐脖颈中的那利刃，来自穷阴族禁术之一的雪羽冰刃。”

“禁术？既是禁术，用了会有什么后果？”令狐夕哲不曾了解过禁术，整个仙界只有穷阴族才有禁术，而穷阴族的禁术也只有本族王室才知晓。“穷阴族禁术，用之必遭反噬，仙气流尽而亡。施法的人你已寻不得了，只得去寻那位主使者。”

令狐夕哲靠着墙蹲下，回想着多年来与师姐的种种，在思索要不要相信她。相识多年，狐丠芸待他不薄是真，这一路走来，令狐夕哲曾闯下不少的祸，多半都是狐丠芸帮她平事的。

他永远记得狐丠芸说过的那句话，“天塌下来，师姐顶着。”某种意义，狐丠芸正在逐渐接替狐令天，用她那单薄的身躯撑起灭天魂。

他决定信任师姐，但却也不是完全的信任。从这一天开始，他们之间多了一道裂痕。

“你真信我也好，假信我也罢。只一点，在师父跟前，做出个和睦样子来。我们有着同一个仇家，状告他的那日，我会邀你一同见证。”

狐丠芸转身进殿，留令狐夕哲一人在原地。他拿下腰间的玉佩捧在手心细细端详，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是令狐夕哲对父母最后的念想。两三年前，他曾不慎遗落玉佩，是狐丠芸冒死从巨兽巢穴里替他寻回的，哪怕现在穗子还沾有零星几点血迹，是狐丠芸躲避巨兽攻击时落下的。那巨兽身形似猿，硕大无比，手长了不知多少条章鱼般的触手，似乎只需一下便能啪断他的骨头。至今，令狐夕哲依旧佩服狐丠芸的勇气。那个背影，那样瘦弱，却是那样高大。

令狐夕哲看了许久，将玉佩重新戴，深吸一口气，这才回了殿中。他的目光落在狐丠芸身，那枚带着狐狸纹理的戒指，师门中只有狐丠芸与狐湫寻拥有，同样的，也只有他二人并无暗黑族血统。当一处处细节串起，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果师姐说的是真的，如果那真的是穷阴族的禁术，那又是什么人才有能力，救自己姐姐的性命呢。

令狐夕哲心中五味杂陈，又不知当如何抉择起来。动摇间，忆起当年情形。他似乎，见过一面那位“青闫师兄”。就在，姐姐被救回性命的第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