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寨主可喜欢带咱们下山去巡逻,遇到喜欢的地盘就要抢了。如今,她不让咱们这样干了……”牛老三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好像有点不情愿。
谢仙若眼眸深邃,谆谆善诱,“这又是为何?”
“寨主要让咱们做良民。”牛老三一屁股摔坐在草坪上,摆出一个舒服的姿态,仰头看天上的白云,声音里有些许迷茫,“俺是在寨子里出生的,一生下来就是土匪,上至祖辈的爷爷奶奶,下至半岁小儿,都是匪子,俺们不知道啥是良民,也该怎么做良民。”
牛老三说完,过了许久,都没听见他偶像说话。
扭过头,只看到他清俊的侧脸。也不知道是否错觉,他这侧脸看起来没有平时柔和,平添了几分冷峻。
牛老三粗中有细,小心翼翼地问:“江公子,我可是说错了什么话?”
谢仙若淡淡答:“没有。”
牛老三听了,心放回了肚子里,舒了一口气说:“俺老三没读过书,也未受过礼教,不知道啥话该说不该说,我若是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还烦请江公子点醒俺老三。”
他说着,傻呵呵地笑起来。
谢仙若看他黝黑的脸上两坨可笑的高原红,笑起来更添傻气,虽是如此,却是他未见过的淳朴敦厚。
想起他平日打交道的那些人,哪个不是笑面盈盈,眼睛一望都望不到底,城府之深。
“土匪从良,古往今来就是稀奇事。你身为三当家,可知林姑娘因何故出于此策?”
牛老三脱口而出:“老大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个大官把咱们山寨给烧了,不知道死了多少弟兄。老大说,她不想咱们落到那个境地,便要咱们行事收敛一些,做一个良民。”
谢仙若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牛老三嘿嘿讪笑,凑近问:“江公子,你今日问了许多关于俺们老大的事了,怎么样,你对俺老大可还中意?”
谢仙若的答复模棱两可,“林姑娘是个不错的人。”
牛老三却急坏了,想去晃他肩膀,咸猪手刚伸出,触碰他一身洁白清冷,赶忙缩回了手,期期艾艾地说:“俺老大挺喜欢你的,你不若从了她?不要给姜婆娘半点机会。”
谢仙若一眼看破他心里的小九九,轻笑,“我无意姜姑娘,你放心。”
那句“你放心”,让牛老三闹了个大红脸,黝黑的皮肤透出一丝粉意来。
“那你会嫁……娶俺老大吗?”牛老三露出憧憬的眼神,“俺想到你们外面的人,娶妻都很热闹隆重,敲锣打鼓的,喜服好看,花轿也好看。俺老大要是做了新娘子,定比你们外面的姑娘还要美的!”
谢仙若面带春风,唇角嗪笑,漆黑的眼睛是冷的。
“我不会娶一个土匪为妻”的话卡在喉咙,未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今夜秋风清寒,冷风吹入他的梦中。
山上矮小的土房,柔美的贵妇人衣衫凌乱地躺在坑头上,汗湿的头发一绺绺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嘴上一片血色刺痛了年幼的他的双眼。
被凌辱的时刻,她是想咬舌自尽的。然而匪贼恶毒至极,阻拦了她咬舌的行动,让她眼睁睁看她自己在陌生人身下痛苦承欢。
事后他一边束紧衣裤,一边对她发出龌蹉的邀请,“做官夫人有什么好,不如跟了老子,做老子的压寨夫人,一起到山里快活快活?”
妇人哪怕筋疲力尽,也强撑着起来,发狠地咬了他一口,痛得那人粗暴地将她踹开,嘴里骂着脏话。
那人没有强行把她掳走,反而通知其家人来带走,目的就是让她的狼狈被人目睹,失去贞洁而受人唾骂或严惩。
他等着那个时候,她受尽折磨会回来求他负责。
实际,事情并没有按他所预想的那般,她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谢仙若永远忘不了母亲绝望的眼神。他的母亲素来坚强,若非被逼绝境,她不会抛下她最疼爱的孩子而赴死。
谢仙若科考的时候,主考官曾问他为官之志。
他冷冷言道:“不剿尽天下匪冦,誓不罢休!”
对匪冦,是刻入骨髓的痛恨,他又怎可能娶匪为妻?
谢仙若睁开眼,目光所及,是窗外深沉清寒的夜色。
他披衣下床,坐到案前,磨墨写下一封书信,起身到窗前,一声口哨,白鸽乘夜色而来,停在他掌心,随后,又携信腾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