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此,苏千自觉肝胆欲摧,犹如身处刑罚之下。他抛弃人皮面具,落下泪,伴着雨点,“咚咚”融入污水中。
没人有伞,光秃秃的树遮不了雨,大伙全淋湿,远远的、静静旁观苏千的无助凄凉姿态。
棠西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像无极峰人那样畏惧苏千,她以为苏千在挖坑玩儿,看他挖得那样辛苦的样子,自己又吃饱了,便跑过去,跳进苏千的坑里,笑着陪他一起挖。
苏千刨土的动作极慢,每个动作都似苍老了五十岁。苏千回头见棠西那么欢快的样子,挖得那样起劲,恍惚间忘记自己正在做什么,麻木了,又像是吃了颗棠西给的糖,被治愈了。
雨下了很久,下得很凶,仿佛要把尘世洗干净才肯罢休。
雨停了,苏千已经把自己的外衣和外衣包着的骨头埋进土里,棠西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大功告成!
苏千削了块好木头,木头是湿的,盛不住笔墨,苏千咬破食指,用指力在木板上生生刻下三个字——梅无极。
无极峰的怪人们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梅无极”三字一个一个显现在苏千的木头上后,他们或独自啜泣,或互相抱头痛哭,蛤蟆六鬼堆叠在一起哭,哭了三天三夜,峰主死了,我们这些人还有家吗?
棠西的手蹭破了皮,司辰握住她的手细致洗净,棠西的手蹭在司辰手心里,乍觉温暖得很,便肆无忌惮地在司辰手心里搓来搓去取暖。
司辰令她逗得心底一暖,无比怜惜地看着她。
“我们回绝尘谷好不好?”司辰道。
棠西点头:“嗯!听你的!”
“不问我为什么?”
棠西迎向司辰的目光粲然一笑,没说话,司辰想起很久以前的夜晚,被追杀的那晚,大雨,她立于轿顶,面朝他,也是这样的笑。
苏千的手满是鲜血,他多想再多流些血。
苏三回来了,她站不稳,由公输梧搀扶着,她的眼珠通红,嘴唇无一点血色,满身悲凄。
苏三知道哥哥会带主人回这里,她恨自己来晚了,主人已经入土为安,她没见着他最后一眼。
梅无极失踪以后,哪怕是知道他是让人挟制,苏千和苏三都没有很担心,因为他们认为凭主人的武功是足以让人放心的,很久以来,都是主人在救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主人会真的需要等他们去救。
苏三才想起来,主人在无极峰大战时受的伤一直没好,苏三自责,为何不在主人活着的时候拼命找他回来?苏三心痛难耐,又晕了过去。
司辰走近问苏千:“这里有叫纪有堂的人么?”
“我就是。”苏千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有人托我给你送封信。”司辰将赵忠交付的信瓤递给苏千,他早从花脸男子口中的描述隐约猜到了苏千就是纪有堂。
苏千接过信,撕裂,展开。
“纪有堂青览,吾乃灵业寺济忠,数年前,汝父托付与我一件要紧物什,嘱吾亲交于汝,无奈遍寻汝不见,恐此物失于吾手,便藏于邓州纪家老宅天仙树下,望汝速取。此物偏招祸患,望汝小心处之。”
“济忠?”苏千强打精神。
司辰道:“和尚已还俗,隐世而居,他说惦记受故人嘱托未能办到,终日不可心安,托我找你,若能找到你,须先看你是否长成了个独当一面的好男儿,若是,则把信交给你,若不是,则将信烧了,他是担心那个东西会害了你。”
“我知道了,多谢。”
苏千本名纪有堂,纪有堂这个名字本身就是祸端,苏千轻易跟司辰承认自己是纪有堂,是心已如死灰。纪家出事时苏三还小,她不知道纪家人面对着些什么,也不知道梅无极为保护他俩付出了多少。
司辰的信无疑给了苏千从死灰复燃的勇气。
纪终南过世这么多年,尘世间还有人为其一言而辗转奔波,苏千觉得自己这个做儿子的还有什么道理期期艾艾?此后,为父亲生前的交代一往无前吧!
赵忠一生,为了纪终南的临别嘱托遭灵业寺赶出、被毒哑、受无数剑锋所指和明刀暗枪,如今,纪终南的儿子纪有堂终于得知他父亲生前留给他的东西,赵忠也可心安了。庭誉于赵忠有救命之恩,他原应奋击一死为庭誉报仇,可为了司辰能好好活着,为了庭誉的血脉能流传世间,他在绝尘谷苟且偷安、甚至成婚,赵忠答应秦怜心不再出谷,只有秦怜心知道他日日受良心谴责,睡不安稳,做梦都想出谷找出杀害庭誉的凶手。
秦怜心劝慰:“凶手只有死在辰儿手里,他爹娘才可安息呀!”
若有一天,司辰能手刃杀父仇人,才是赵忠得到救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