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扬缓缓起身,他背对着安和栩,“此举不易,但安和有安和的智思,这一步现在不走也会有人来走,便不如趁年华尚在,试试此时走不走得通。”
望着古扬的背影,安和栩喝干了壶中的酒,这最后之言让他内心震荡,回头去想古扬又仿佛始终在说“诗酒趁年华”,此言惑人但恰恰入心,因为他说中的不是江山湖海,而是个人襟怀。
……
骧府。
这一次不是雷布骧惯常的宴客之地,而是一座水中的亭子。
秋要深了,荷叶泛着黄,亭子里备着很多酒,没有一个仆人。风吹过来,不急也不躁。
这世上还能称雷宇“行骏”的,只有眼前之人了。雷宇和雷布骧都喝了很多酒,二人的对话却不多。
当年雷宇纨绔无双,雷布骧却不知太多内里,只当是这个弟弟生性如此,即便是到了眼下,雷布骧对雷宇内心的仇怨仍然一无所知。
那时雷布骧对雷宇包容庇护无以复加,即便一次又一次的失望,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而今他们都是快要五十的人了。
不言不语、不碰杯盏,你看湖水我看林,你望星辰我听风,二人都是不觉尴尬,直把那周身的酒喝得七七八八。
雷布骧看着雷宇,看着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他们曾玩石采花、曾打滚泥巴,也曾扯碎经纶、也曾午夜偷酒,化作今夕如梦一场。
这世上可能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酒局,初始之时他们心怀千问,每饮一盏又觉落定一言。
雷布骧看着湖,那里恍然五颜六色,鱼在腾蟾在叫,光与光交织、夜与夜同奏。雷宇看着林,那一叶纷落仿佛要千百个时辰,那一树摇曳仿佛走过几个春秋。
他们都已醉了。
也正是酣醉,内心便只剩下了最挂怀的东西,可惜那并不存在于记忆中。
雷布骧有雷布骧的任务,因为雷宇关乎全局,他的手中有西尧天晨,而西尧家族的绝器是当下惟一没有出世的。
“行骏,四王典现世,你可否成一臂?”
“大哥问我可否,可是已知行骏能够成为可能了?”
就是这声大哥,让雷布骧猛地一颤,他握着酒壶慢慢直起腰肢,眼皮像粘了蜜一样缓缓拉开。所谓宫闱无亲,这一声激起了雷布骧无尽的思绪,他眼前的突然不再是这个与自己一样混沌的人,而是那个小步盈盈、面庞嫩嫩的弟弟。
那一段记忆并不长,但就像万千泥淖中的一股清流,始终是雷布骧内心无法抹去的痕迹。上一声大哥,已过去了三十年。
“大哥笃荡半生,事事想逐心、桩桩祈从愿,但多数的时间都是深觉世之杂、难测心之诡,拿这泱泱朝堂来说,想必已无数次陷入混沌了吧。”
雷布骧晃着酒壶,“我与你,不争口舌,你且言我能否助那四王典现世?”
雷宇突然发笑,直笑得那怀中之酒咚咚乱颤,“大哥有谋,乃挥斥烽烟之谋,但你可知这世上多少人有西陵少主之谋、瑶仙琅士之谋甚至有狂酹周天之谋!”
雷布骧随即一笑,“那谋不是刀,并非我砍你你便能击来,那谋是虚妄,是无数人用无数的臆想撑起的昙花,哪有对错、哪有深浅!”
雷宇欲言又止,因为他发现纵然心有千言也难有一词能劝得雷布骧。有那么一个瞬间,雷宇又觉得这最知心之言,恰恰就是刚刚之言。
是啊,什么是谋?
看得远是谋?见招拆招是谋?那什么是“远”,什么又是“招”?会不会,谋只是内心的一个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