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居巢老宅中的小桥流水截然不同,同样的仲秋时节,舒城外吹角连营霜华满地,弥散着说不尽的离愁别绪。
据探子所报,城中陆康府内今夜要摆中秋宴,落日时分,城门便已下钥,定当不会杀出城来。孙策得此消息后,立即嘱咐伙夫队为士兵每人加餐薯饼一块,又将营中仅有的二十坛清酒取出,以泉水稀释后,分与众人同饮。
除去当值的五百名士兵,其余一千五百人,至都尉,下至士卒,皆幕天席地,在丛丛篝火跃动的火光中,等待统帅的到来。
今夜加餐,士兵们自然十分高兴,对军中粮草不济传言的担忧亦减轻了几分。可战事久拖不决,众将士望着高悬于顶的圆月,思乡之情不由更重。远山深处不知是谁吹起了羌管,呜呜咽咽,如离人低语,令人愈发压抑难安。
正当离愁别绪倾轧之时,士兵中有人低呼一声:“少将军来了!”众人即刻打起几分精神,正襟危坐。自程普以下数名校尉,皆齐齐起身,拱手对孙策道:“少将军!”
适逢佳节,孙策却未着银甲,除却腰间挂着朝廷授予的玉牌,几乎与寻常士兵无异。一句“众将免礼”后,众人皆落座,孙策顺着人群,走入千余将士之中,朗声道:“今日仲秋,大家围城十分辛苦,故而特此加餐设宴,与弟兄们共饮,同庆佳节。”
众兵士皆聚精会神地望着孙策,见他端起杯盏,众将士亦举杯。孙策环视示意,而后走到一名士兵面前,问道:“你是哪里人?”
士兵愣怔一瞬,即刻拱手答道:“九江寿春人。”
孙策拍了拍他的肩背,又问旁侧的另一位士兵:“你是哪里人?”
“吴郡富春人。”
孙策悄声而笑:“与我还是同乡。”
那士兵未想到孙策竟会与自己攀乡亲,又惊又窘,半晌说不出一字来。好在孙策并未在意,话锋一转,对众人道:“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已听说了军中粮草不济之事”
果不出其然,此言一出,四下里哗然一片。孙策好似乐见如此,嘴角挂着一抹坏笑,左看看右看看。待众人议论半晌,他才幽幽开口道:“你们当中的老兵老将,皆与先父浴血奋战,打拼多年年轻士兵,则是仰慕先父功绩,才投入军中。我孙伯符未及弱冠,年少无战功。今日能站在此处,皆是仰仗先父之力。及至今日,孙某已在此围城四月,却仍未能将此城攻破。我听程黄两位将军说,先父即便攻打洛阳,亦未耗费如此时日。列为若有质疑,孙某无从辩驳。现下军中确有粮草供应不及之难处,所以今天无论是谁,若有另谋高就或回乡务农之意,只管到我这里,干了自己碗中酒水,便可出营,投奔他处,我孙伯符绝不阻拦。”
孙策不是说要稳定军心,怎么说了这么一串子混账话?韩当与朱治大眼瞪小眼,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时。兵士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三五人起身跑到邻桌去,与熟识的乡党交头接耳,好似打起了退堂鼓。过了好一阵,有二十余名士兵壮胆端着酒碗走前来,对孙策道:“少将军”
不待来人说完,孙策便笑着一摆手:“不必多言。”语罢,孙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士兵们见此,也将酒水饮尽,对孙策一抱拳,转身向营外走去。
如此三番五折,离营者共有百余。待这些人离去后,剩下的士兵雅雀无声,静静地望着孙策。孙策明白,这留下的人,必定是经过战乱贫寒,无家可归,才是真正愿意听命于他之人。
孙策摆摆手,示意换盏,程普与黄盖一人拿碗一人斟酒,斟了满满三海碗。孙策接过碗盏,对众人道:“敢问列位可想过,究竟为何随我征战?又为何与我在此处围城?诚然,生逢乱世,田地遭毁,打仗能吃饱饭,种地却不能。可是只要打仗,就意味着你们的脑袋别在衣带的,随时有可能命丧沙场。就像仲秋佳节之时,即便还有家人,也不能与之团圆,每天吃粟米喝粥,过得清苦无比,好不容易喝一口酒,还是兑水的。那你们为什么还跟着我?因为你们相信,总有一天,这世道会重新来过,会变得太平。总有一天,当天下的匪寇强豪会被消灭干净,待到那时,你们便能无忧无虑地回到自己的家乡,一亩田,一把锄头,一间草屋,娶妻生娃,过好日子。”
众人皆静默无声,不少士兵们眼眶转红,有的甚至黯然垂首,偷偷用手擦拭没能忍住的眼泪。孙策高举大碗,一字一顿道:“为了那一天早日到来,我孙伯符对天发誓,只要我自己还有一口饭吃,一碗酒喝,就绝不会让兄弟们吃不饭!粮草不济之事,孙某赌先父乌程侯孙破虏之名,定会顺利解决,还请大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