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监生领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回到魏良卿家里。他先找个地方将木匣子藏好喽,千万不能叫其他人看见。思前想后唯有炕底下最安全,便拿个包袱皮裹好,塞进炕下。
他回想起来,杨涟最后炮轰魏忠贤的奏章,貌似特别有名,广为流传。这本奏章读起来稀松平常,似乎不是那么回事。他忽然反应过来,叶向高是否以此试探自己?拿本假弹劾文当诱饵?如果自己交给魏良卿,他们必然将自己打入阉党之列。那么等魏忠贤倒台,自己铁定被东林党清算。
如此一想,周处源顿时觉得这不是一本奏章,而是一颗地雷。随时有可能从床底下引爆,将自己炸的粉身碎骨。好你个叶春霞,看你长的眉清目秀,没想到心机如此阴险!
枉我一片真诚待你,你拿我当试验小白鼠。
怎么处置这本奏章,周处源着实为难。直接交给魏忠贤,公公也不太会信。再说怎么交代来源?好朋友送的?别说魏忠贤,周良卿都会贼贱贼贱的问:
你这朋友如此神通广大,男的女的?介绍给我认识呗!
那就不好办了。
最好的办法是按下不表,当作啥都没发生。就怕叶向高哪里挂了号,将自己打入对立面。现在两军叫阵,非友即敌!没有第三条路可选。周处源好歹需试一次,不行再退还给叶春霞,如实说明:
老子不能通天,下地狱可以。你叶大爷看着办吧!
周处源想起通政使范复粹。范大人是山东人,既不属于东林党,也不属于阉党。如今的朝廷,很难有他的话语权。但他位列九卿,名义上与各部尚书平起平坐。他的职位负责刑部审结案件的复核,有权将民间的申告直达天听。他当时为周处源的肉身,熊辰豪他爹熊廷弼的案子奔走活动过。想救其一命,甚至不惜得罪魏忠贤。
按理都察院的弹劾应该通过内阁提交给司礼监,走通政使是不合常规的。周处源觉得自己应该去找范大人一试,算是给叶向高一个投名状。说干就干,他立马动身去范大人府邸。熊辰豪曾经随父亲熊廷弼拜访过范复粹几次,两人有过数面之缘。周监生暂时未带奏章,打算看范大人得知自己真实身份后的反应再说。
周处源走路到范府,推说范大人的故人之子求见。谁知范府门房回说老爷上朝未回,等明日再来吧。故人之子亦不敢留名,只说姓周,无奈离去。范府仆从只觉着眼熟,看周处源离去的身影,恍然大悟:
噢——,那谁的儿子来着?
周伯通!一准他家的!
今日上午周处源会见叶春霞时,朝堂之上正进行着激烈的交锋。一方是御史周应秋为代表的阉党,主张下林汝翥于诏狱,给予严惩。都察院负责人高攀龙则认为,自己属下受贿事实确凿,念其尚未造成损失,除籍处分足矣。
大学士魏广微对高攀龙护犊子的行为十分不满。他发言表示,林御史的案子,都察院首脑应避免发表看法,以免袒护的嫌疑。从性质来说,林汝翥小小一个六品御史,敢于一次受贿三万两银子。影响极坏!理应予以严惩,以儆效尤!
魏广微话音刚落,杨涟亢声回应道:“陛下!魏大人此言差矣!都察院任何一人,皆有权对上至皇上,下至文武百官的不当行为谏议,以正朝纲!魏大人几句话便要限制都察院首脑的职权,置法度于何地?”
杨大人的口气非常强硬,老子御史就这点特权。大明立国两百六十年,不管死的活的,都是老子怼的对象。你魏广微一句话想夺了去?太祖皇帝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一席话将魏广微噎住了。杨涟说的于法有据,确实都察院任何人均可上怼天下怼地,无差别开火。魏大学士瞪着杨涟,竟无言以对。
周应秋拱手回复道:“杨左副都御史的话自然没错。可属下日前就弹劾林汝翥之事,请您联署发表见解时,您可是没什么反应。杨左副都御史有权怼任何人固然没错,只不过杨大人的权利是选择性行使。一言以蔽之:党同伐异!”
党同伐异四字一抛出,整个朝堂喧闹起来。大部分在场的皆为东林党人,他们怎能容忍一个小小的御史如此放肆乱言?杨涟当即变色大声道:
“周应秋!你叫我联署。我有不同意见,有何不可?”
你叫我签我就得签啊?你是领导我是领导?
两派人马吵闹不休。叶向高一直未动声色。他看在眼里,发觉今天的风向有点不对。似乎不为自己外甥林汝翥之事而来。矛头指向都察院首脑有无偏袒的问题。他给韩爌悄悄递眼色,韩大学士会意,忙出班启奏道:
“诸位肃静!陛下,臣以为林汝翥受贿之事,于情于法皆不可恕。至于具体怎么处罚,叫刑部定案可矣。”
韩爌想给廷议的风向纠纠偏。咱们讨论案子的问题,别扯远了。将案子交由刑部审理,避免落入东厂、锦衣卫的管辖。如此则有挽回的余地。
天启皇帝端坐朝堂之上,每次廷议总有吵闹,他已经听的不胜其烦。副相的发言多少较为合理。可他刚听到杨涟联署不联署的问题,不想就此糊弄过去。便开尊口道:
“杨爱卿,弹劾林汝翥的疏文。周应秋请你联署,你为何没有答应?”
叶向高一听坏了!皇上紧抓不放啊。如此杨涟的公信力,怕会在皇帝心里打个折扣。
杨涟回禀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此事事实清楚,不需多费周章,周御史独奏可矣。”
“胡说!你是看林汝翥为叶阁老的外甥,有意偏袒,不想弹劾!”魏广微终于抓住机会,狠狠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