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发丝微湿,小水珠顺着发梢滴在宣纸上,晕染开黑色的墨。
祁溶忽略她的戏谑,缓步走去,在她身旁站定,说:“东宫遇袭,狼狈至斯,江公公倒是好整以暇,自在得紧。”
“今夜殿下尚且安全,快去泡澡歇息吧。”
江锁直了直腰,握着笔说:“禁军统领裴战、炽炼副将戎灼、东宫近侍风逸,平时能看到一个都了不得,现下三个同时出现,只为护卫殿下周全。那顾金吾哪怕是个傻子,也知道在这个时候,按兵不动才是上策。”
祁溶点头,听她说到戎灼,忽地,想起一件事,提醒道:“你与戎灼之间的事,到底是个疙瘩,莫要离他太近才是。”
江锁不以为意:“我与他的事,本就是一本乱账。他是你的人,你要管好他才是。对了——”
她话风一转,问道:“那些个乱民呢?”
祁溶轻抚桌案上的宣纸,露出白皙的指节,说:“本宫派戎灼连夜押送去了平州大理寺。”
江锁轻轻颔首:“闹事失败,这些百姓便成了锦衣卫手下的废棋,必死无疑。如今押入大理寺中,倒可护得周全。殿下用心良苦,旁人未必明白。”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
树叶上的水珠落在土壤中,润物无声。
祁溶抬头看了江锁一眼,只觉此人心思慧颖,当下便问道:“圣旨一事,是你安排裴战办的?”
“安排说不上,成人之美,顺水推舟罢了。”
江锁轻轻将笔放在砚台上,说:“陛下到底是心疼殿下的,如今宫中四面楚歌,陛下尚且不能自保,圣旨或许对百姓管用,但锦衣卫真正忌惮的,是禁军和炽炼军。”
祁溶冷冷道:“天家本无父子。”
江锁深以为然:“所以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祁溶没再说话,目光落到江锁的桌案上,被咬烂的笔头赫然闯入他的眼帘。
他双手颤颤地拿起桌上宣纸,纸上写的几个狗爬大字乱得直叫人认不出。
江锁蹬腿坐在案台上,翘起二郎腿,凑近祁溶的脸颊,认真说:“这是咱家练的字,不是画的符。”
她靠得近,呼出的热气轻轻拂在祁溶的脸上。
祁溶的额间微微渗出汗来:“好、好字……”
江锁歪头,以一种纯良无辜的眼神望着祁溶:经此一役,太子殿下是傻了,还是瞎了?
她不知,祁溶想起了一个人——咬笔头的习惯,姜晚晴也有。
横着咬三口,竖着咬三口。
为让她改掉这破毛病,姜太傅不知打了她多少次。
那时祁溶还小,看到太傅举戒尺,就拉着姜晚晴跑,太傅根本撵不上。
片刻,祁溶恢复了神智,准备出门,却被江锁叫住。
江锁状似漠然地说:“四下都是锦衣卫,太子殿下是想从咱家的正门走出,好昭告天下,你我暗通曲款,狼狈为奸?”
祁溶这才停住脚,魂不守舍地从后窗翻出。
纵然人的容貌千变万化,但习惯却是难改的。
除了姜晚晴,这世间还会有人将一个笔头横着咬三个牙印,再竖着咬三个牙印吗?
待祁溶行至官驿的庭院,突闻裴战浑厚的声音:“谁!”
“是我。”
祁溶从黑暗里走出,冷冷清清道。
裴战见了,赶忙行礼:“殿下。”
空洞的黑暗笼罩庭院,将两个人覆在阴影之下。
“裴统领,本宫有一事相询。”
祁溶斟酌着言语,轻声问:“东厂江公公是何时进宫净身的?”
突然被问起江锁的身世,裴战有些诧异,他挠挠头,半晌后说:“卑职记得是两年前,那时候江公公还只是一个小太监。两年间,他做了不少事,得太后垂青,从此平步青云。”
祁溶若有所思地摇头,不知所云地喃喃道:“不止两年……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