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溪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坐在地上,目光专注,一笔一划的抄写着‘文选’。
较若城同辈称为‘愚钝’的他,在十五岁参加孝经试炼,二十岁方过。二十一岁紧接着参加进等文试,到二十四岁才侥幸通过,同年将文石养出一窍。而与他一同读书的,已有几个将文石养出三窍,只差一步就能登堂入室,进入正式士人之列。
二十四岁之后,又过了十又五年,在他接近四十之后,同辈人几乎都要忘记他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本大书。
其名为‘笔削春秋’。
他以诗经、论语、中庸之中蕴含的里面,提炼出孔子删改史书的心态,从而与公羊家的说法进行对照。
虽不可避免的遭到打压,但在他四十岁那年,他一月破一试,文石生五窍,只差一步就能进入三等,成为了若城举足轻重的人物,蜀中闻名的大儒。
他的名字叫做‘扬导’。
写过这一卷,他搁下笔,闭目凝神在想些什么。
他睁眼之时,已过了一刻钟。
浣溪生怕他又开始抄书,连忙说道:“先生!”
扬导叹了口气道:“丫头,你又来干什么。事先说好,吾可不会写诗。”
浣溪露出狡黠的笑:“诗以言志,我知道夫子你不是不会写,而不愿意写,因为你的志向都在书里面。”
扬导失笑道:“好你个油嘴滑舌的丫头,我可告诉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从我这边套出诗来,门都没有!”
“我若是写出来几首烂诗,说不定会被后世之人翻出来取笑。”
扬导此言非虚,写出‘笔削春秋’之后,他必定会在青史上有个一席之地。
如果笔削‘春秋’还嫌不够的话,诗书礼易春秋,除了诗还未动手,其余几本正义他已经做了小半。
所有人都以为笔削春秋是他呕心沥血之作,但只有他自己和几个亲近的人才知道,五经正义才是他的心血之作,而笔削春秋只是他在做‘春秋公羊正义’之后的副产品。
孝经试之所以卡了这么久,只因为他在开蒙之初,就打定了主意,要以极深厚的‘小学’功夫为根底,为此他精‘说文’通‘尓雅’,遍访各地古音,音韵、文字无所不通。
曾经有人问及熟练知内情的文士,也就是扬导的启蒙之师。
“扬导如此愚钝,怎能取得这般成就。”
其师叹曰:至诚之道,形愚非愚。日积月筹,水滴石穿,纵下士亦可建功,何况(扬)导本上士,以聪颖之材,不厌繁琐,不辞劳苦,又勤于常人数倍,如今之功,非大实小。”
是他的恩师熟知内情,知道‘笔削春秋’完全无法代表扬导的水平。
扬导落魄时,浣溪姑娘所在之王家,也是扬导启蒙恩师的本家,聘请他为授业夫子,因为这般缘分,浣溪才能毫无顾忌的前来找他。
浣溪抽了抽琼鼻,笑道:“夫子不必紧张,我这次来,真不是为了向夫子求诗,而是想让夫子帮我看一首诗歌。”
扬导失笑道:“又是哪个刚通过文试的被你‘打劫’了?”
浣溪姑娘求诗,所谓‘渴诗’之名,几乎与她的曲艺、美貌并称。
不时有新科文士被浣溪求诗,一时成为美谈。
但美谈的背后,罕有人知。写了诗的士子,都因为水平欠佳,而被浣溪敬而远之,就连写着诗的纸都难逃厄运,撕碎之后,进了火炉。
所以扬导听到浣溪的话之后,他第一想法便是,‘又有人遭了浣溪’的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