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居在整个周家最正中，这个院子是后来重建的，老爷子出生那年，中·国抗战进入中期，他是嫡妻所生，加上前面的几个兄弟都参战牺牲，老来得子的父亲把他当作眼珠子，当时还是北江商会会长的父亲，一向自诩是文人标杆，却给他起了个俗名叫胜利，周胜利，遂即，命亲信带着不满一个月的他和一个奶妈连夜去了上海码头，坐轮船去了巴黎，数月旅途，他差点丧生在飘摇的海上。

辗转十年，他回归故土，却一句家乡话都说不来。

周家的园林被洗劫过一次，烧杀掠夺，父亲的几个姨太太，就吊死在闲居。

母亲一人逃去了昆明，为了保住祖上留下的书籍字画，她不敢带任何人，最后还是病死在他回去的前一年，那是1950年春。

“我从来没见过她，她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听父亲说，她是江南女子。”

云枧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母亲这个话题，不仅是老爷子的禁忌，也是她的，如今，他能回忆自己的母亲，她却不能。

“老爷子，五小姐，大爷正吩咐我过去西厢房接你们呢，原来你们在凉亭里聊天。”管家端了两盘水果过来放在桌子上，笑眯眯说道。

“接我们做什么，还能迷路不成？”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语气颇为嫌弃，却抬手将水果盘推到云枧面前，看了眼正堂那边，问道，“饭好了？”

“快了，老爷子现在过去，就能端上桌了。”

周家还保留着过去的一些生活方式，大家族，规矩多，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倒显得云枧有些另类。

“善堂那边递了话，让五小姐饭后过去一趟。”老爷子一听这话，神情突然有些恍惚。

管家连忙向云枧解释道，“善堂是老夫人住的地方。”

云枧神色讶异，实际上，她早就知道自己还有个外婆在世，只是老夫人闭门不出，天天吃斋念佛，众人好像也在刻意不提起她，云枧也就没主动问过。

如今还在世的老夫人，是老爷子的继妻，老爷子的原配是他的表姐，那个年代，近亲结婚是种常态，原配生了大爷，二爷，三爷，后来癌症去世，时隔十年，老爷子再娶，事实上，老爷子后娶的夫人，大家当时统称二太太，也就比大爷年长五岁。

她先后生育了一女一子，也就是云枧的母亲，和周季昀。

“外公，管家说的老夫人，是···？”

“是你的外婆，她不喜外出，就独自搬到善堂居住了，既然她递了话要见你，你待会儿过去一趟。”

云枧眼睛有些红，“好，不知道外婆喜欢什么，我想为她准备一份见面礼。”

老爷子目光幽深，“你回来，对于她就是最好的礼物，好了，去正堂吧。”

管家一听这话，率先离开去了厨房，吩咐佣人开始摆饭。

——

云枧和老爷子进入正堂，一眼扫过去，周家人差不多都齐了，除了周季昀。

大房人口简单，大爷周伯言，大夫人温宁，唯一儿子周斯忱，他不仅是周家嫡长孙，也是默认的继承人。

二房没有儿子，二爷周仲文，二夫人梁秋红，三个女儿分别是去年刚结婚嫁到陆家的大小姐周牧馨，全世界溜达的自由摄影师二小姐周牧苒，和今天刚上热搜的三小姐周牧颜。

三房情况比较特殊，三爷周子域，妻子舒末在十年前患病过世，至今未续弦，四小姐周牧澜，有先天性心脏病，这也是周季昀和周斯忱说云枧有心疾时，他为什么会诧异。还有个小少爷周少煊，坐在最角落玩手机的那个精神小伙。

四爷周季昀，周家的隐形人。

云枧和老爷子一出现，原本还在说话的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周家重规矩，各个都起身和老爷子问好，除了悠哉喝茶的周斯忱和在玩游戏不可自拔的周少煊，两人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老爷子也懒得计较这些，每个人都问了两句最近的情况，唯独略过一直缩在后面尽量降低存在感的周牧颜。

“人都齐了，过去吃饭吧，吃了饭都赶紧回自个儿的院子和住处，别留在我这里叽叽喳喳，看着头疼。”

老爷子说完，大家也就配合笑笑，二夫人看了眼云枧，眼波流转，走过来就要拉云枧的手，被她迅速躲过。

“嗐，这孩子怎么还这么害羞，听说你刚才身体不舒服，现在好点没有。”她这话说完，大家都看向云枧。

“让二舅母挂心了，我已经好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刚才我们还在说呢，爸最疼的小辈还是云枧，听说云枧不舒服，就急得亲自过去看你了，以前还以为斯忱最受宠，现在换成云枧了，斯忱啊，你可别有心理落差，躲在被子里难受。”

云枧有些受不了二夫人身上的香水味，她猜测成分里一定有柑橘，太刺鼻了。

周斯忱没回应她，二夫人也不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不过云枧这孩子也讨喜，生得这般好看，咱们家基因好，孩子们都长得不差，但对比起来，还是云枧最好看，和天仙似的，不过现在是六七月，你这孩子怎么穿这么厚，是不是体虚啊？”

不愧是周牧颜的亲妈，招人烦的特质，都一模一样。

“我是有点体虚，医生说我这是一种传染病，二舅母不要离我太近，我怕会传染给您。”二夫人瞬间吓得后退两步，云枧瞥了一眼众人，有人惊讶，有人质疑，有人好像压根不信。

“怎么还会有这种病？那我们是不是都要离你远一点？”她感觉自己有点反应过度，神色有些不自然。

“不要有身体接触就没事，二舅母不用害怕。”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二夫人笑了笑，还是离云枧远了一些。

“好了，大惊小怪什么，吃饭。”老爷子发话，大家也就默契收回探究的目光。

安排座位时，老爷子把云枧安排到自己旁边，众人看了一眼，仿佛没看见，都自顾自坐了下来，云枧有些看不透老爷子的想法，不过还是神色自若听从安排坐了下来。

周家没有吃饭不能说话的规定，所以在饭桌上，大家会更随意一些。

“有什么需要，可以找大舅舅，或者斯忱。”右侧的大爷突然低声和云枧说了这么一句，她虽然有些惊讶，可还是笑着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