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竹涧变成松竹河,河左岸烈火熊熊,河右岸几十来个村民神情麻木呆呐,火光在他们黑瞳白仁的眼睛里跳动。
太平村的村民对于松竹山的一草一木都是有感情的,在这时代,百姓对于土地和山林都有莫名的信仰。这一把火烧的不只是满山的飞鸟走兽,还有太平村村民的退路。
活不下去了,自然要造反,自古以来最简单的王朝更迭法则,用无数鲜血证明了它的准确性。
王鼎知道这个时代将迎来风云变幻,他也知道太平村的这些村民不应该这么早被裹挟到战乱的洪流中,但现在这把火彻底地烧醒他。
元末风云,就是一把火烧出一个新王朝的过程。不想成为苦苦哀鸣的走兽,不想成为盘旋无所依的飞鸟,就要开始反抗。
一只可怜的白鹿撞缺了鹿角,从火海中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在雪地中翻滚了几下挣扎着站起身来,朝着火海呦呦哀鸣。
王鼎知道它是在呼唤同伴,可是无论它如何呼唤,都没有得到回音。
白鹿身上的皮毛已经没了往昔的干净舒亮,东一块西一块的烧伤,显得极为悲惨。雄壮的鹿足不停地踢着积雪,想要熄灭大火,终究是徒劳无功。
王鼎看着它悲壮的模样,有些动容。于是双手合在嘴边大声吼着,想让那头白鹿赶紧后退。
大火还在蔓延,浓浓的黑烟已经遮天蔽日了,一阵风吹来,火势朝着他们这边而来,浓烟将那头白鹿包裹。
王鼎觉得它要完了,这些毒烟可以无声无息地杀死它,然而在下一瞬间,王鼎却看见那头白鹿从浓烟中跃出,落在雪地上,一个踉跄,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生命顽强如斯。
同样的,从火海中窜出三头满身伤痕的野狼,这些野狼已经失去光泽鲜亮的皮毛,血迹斑斑,站在巨石上,仰天大吼。同时发现了河边的白鹿,恶狠狠地咬着牙朝河边奔来。
王鼎拿起弓箭往对岸射去,射中其中一只狼,只见它往地上一滚,竹箭脱落,拖着伤残的一只腿,再次朝着河边奔来。
“救那头鹿!”
王鼎对身边的李大虎吩咐道。
李大虎手中的弓弩早已饥渴难耐,一箭射出正好射中跑得最前面的那只野狼,竹箭从它的眼睛穿透而出。
“好勒!”
随着这一声应答,他再次弯弓,射出一箭,这弓是他从杀死的蒙古人身上夺来的,用起来得心应手。
第二箭将另一头狼死死地钉在雪地上,几声呜咽之后,那头狼僵硬地死在雪地里。
王鼎瞧见最后那头瘸腿的野狼狼狈地朝着其它方向逃窜,便不再理会。
大火烧雪山,生灵涂炭。
“殿下,该走了!”身后的范老头催促道。
王鼎点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松竹山的大火,低声念叨:“可惜了!”
能跟上王鼎回路的恐怕就是李大虎了,他也念叨着:可惜,可惜!至于可惜什么,在他看来要是能去对岸,那大家下一餐的伙食就有着落了。
他和自家殿下走在队伍的前头,领着众人朝着连绵的群山走去,寂静无声。
山转路回,不知何时是尽头。
等到王鼎他们追上大部队时,已经过了午时。瞧着这一行人饥肠辘辘地待在山坪处,神情恍惚地望着依然冒烟的松竹山,王鼎眉头紧皱,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绝不认为这放火烧山的罪过是自己引起的,但似乎貌似好像,真他娘的有一点点因果关系。
“鼎儿,快让为娘看看有没有受伤,这大火也不知道是谁烧的,真是作孽啊!”
说着,王大娘又是一个熊抱。
王鼎对于自家老娘的关爱表示无福消受,看着老娘又要上下其手,赶紧躲到一边。
这都什么事啊,怎么说自己的心理年龄也有二十来几了,还让人脱裤子检查,害臊得很。这样下去,自己这个殿下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不行,得和自家老娘好好说道说道。
王鼎叹着气说道:“阿娘,孩儿已经不小了!您呀,实在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咱们母子间的关爱了。”
王大娘瞧着自家的儿子,突然间觉得有些不认识了,想想自从见面开始,这个往日闷屁不响的痴儿,如今确实有几分大人模样。
无论是之前鼓舞村民的那番话,还是跟着范老头去断后,神经粗大的王大娘这时才觉得,自家孩子和往常确实不一样了,可怜的王大娘还不知道是王鼎怂恿着这群人去断后的。
她脸色一黑,手搂过王鼎的脖子捧在眼前认真地观看:没错,是自家的鼎儿,不是鬼上身?
“我说鼎儿,为娘可只剩下你们姊弟四人了。你那死鬼老爹鬼上身了,做春秋大梦,结果被人砍了脑袋,到现在还尸骨未寒。你长大了为娘欣慰,但千万别想什么皇帝梦了。我们老王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行吗?进了这松竹山,有这百来口人,当个山大王,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鼎瞧着自家老娘,四目对望,眼中满是疑惑,自家老娘看来不是那些被洗脑蛊惑的造反粉啊?一番谆谆教导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土财主家的千金小姐。
难道穿越者不是便宜老爹,而是勇猛无比的老娘?还有她身上的天书至今都没机会看,这么说来自家老娘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啊!
摇了摇头,驱散这些念头,王鼎挣开老娘的魔爪,整了整凌乱的衣服,说道:“阿娘,孩儿目睹阿爹身死惨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孩儿已经长大了,老王家该有个男儿站出来了,不仅仅是要撑起这个家,也是要给太平村追随我们的村民一个交代。”
王大娘再次看着王鼎的模样,看看他说话间不卑不亢,举止进退有度,仿佛看到年轻时的王老三,只能满怀忧愁地说道:“为娘欣慰,鼎儿你有这样的担当是好的,咱一家子也是命苦。鼎儿你放心,你娘这一身武艺还不曾遇见对手,无论碰到什么追兵,为娘定会护你姊弟四人周全!”
王鼎脸上的愁容渐渐消失,对自家老娘这番话很是动容,自己有一半是人家儿子,有些责任终究要自己扛起,这世间哪有让自家老母亲冲锋陷阵,而儿子坐在后边看热闹的事啊?
“阿娘放心,孩儿知道分寸。至于追兵,您放心,短时间内不会有人追上来了!”
王鼎抬头,望着群山,眼中满是忧愁,自己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