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渐渐长大,袁恪终于知道了父亲的身份。
他叫萧绎,是南梁开国皇帝萧衍的第七个儿子。
更巧的是,他也在出生时患有眼疾,后来终于到了左眼失明的地步。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萧衍不喜欢他,兄弟、大臣们嘲笑他,就连不得志的文人骚客们,也总爱借着酒劲,诌几句打油诗拿他寻开心。
按理说,哪怕在外面遇到再多的冷眼与嘲笑,只要有个温暖的家,所有的委屈便都不足道,可偏偏他的家庭生活也不幸福。
他的正妻叫徐昭佩,也就是袁恪的大哥萧方等的母亲,因为政治的关系嫁给了他,但两人情不投,意不和,后来甚至发展到夫妻每次相见之前,徐昭佩都只在一半的脸上化妆,来讽刺他的生理缺陷的地步。
地险悠悠天险长,金陵王气应瑶光。
休夸此地分天下,只得徐妃半面妆。
除此以外,袁恪还无意中听宫女们说起过,好像徐昭佩的生活作风也……
所以,当袁恪开始这段人生时,他觉得萧绎就该是他的父亲。
毕竟,他们俩实在是太像了。
“我只是希望,自己日后的妻子不会像徐昭佩那样才好。”袁恪暗暗苦笑道。
也许是出于同样的原因,萧绎对这个左眼白瞳的二儿子很是宠爱,给他取名为萧方恪,从小就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反正,他此时也只是个没什么事做的皇子,有的是时间当“家庭煮夫”。
袁恪对自己的父亲,也常常抱着怜悯的态度。他的心智本就不是孩童,悟性又高,不论是陪萧绎读书,还是对弈,都表现得很出色,这让萧绎不由得又惊又喜。
有一天,父子俩照例围坐在一起对弈,袁恪手风顺,第一局就凭借半目的优势赢了萧绎。
“父王,我赢了,你是不是该夸夸我?”袁恪扮出一副可爱的鬼脸叫道。
“恪儿真聪明,真是我的好儿子……”萧绎摸摸袁恪的头,慈祥地笑了起来,眼中波光流转,似乎有泪珠闪动。
难道他不应该开心么?父亲的反常表现让袁恪心里一沉,他猛地想起今天早晨父亲似乎收到了从建康寄来的书信,立刻便明白了,急忙问道:“父王,是不是皇祖父又找你麻烦了?”
面对这个虽然年幼,却明白自己心意的儿子,萧绎难得有机会卸下自己高冷的伪装,他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说道:“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也不愿给我机会,总把我当废物看,就因为我的眼睛瞎了!”
袁恪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深深的怨恨,便宽慰道:“父王,人的身体、长相都是父母所赐,又怎么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人品、功名这些事情,才由自己做主,又与眼睛有什么关系呢?皇祖父这么说,无非是他有私心罢了!”
皇帝萧衍虽然是袁恪的祖父,但袁恪从来没有见过他,就算自己出生的时候,他都没来看一眼。做祖父做成这样,要想让袁恪打心眼里爱戴他,实在是难于登天。
萧绎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不由得大为震惊,他欣慰地摸摸袁恪的脸颊,喃喃地说道:“好儿子……好儿子!你想不想知道,我这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我听娘说,父王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应该就是那时落下的残疾吧?”袁恪问道。
“是,也不是。”萧绎苦笑道,“要我说,我这只眼睛之所以变成这样,都要拜当今皇上,我的父皇,你的皇祖父所赐!”
听了这话,袁恪心里一惊,急忙起身来到门口,确认门外无人后将门闩架上,才返身回来,面色如常地问道:“父王为什么这么说?”
萧绎赞许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小的时候虽然有眼疾,但也只是容易疲劳、迎风流泪而已,可你的皇祖父刚愎自用,不肯请御医为我医治,非要自己亲自问诊开方,我喝了照他的方子煎的汤药,本来还能看见东西的左眼竟然就这么瞎了!到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找御医来看病,可他早干什么去了?”
……
袁恪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荒唐的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坑儿子的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叹息道:“皇祖父既然把爹的眼睛治坏了,应该更加倍地补偿你才是,怎么反倒不理不睬起来,属实是有点过分!”
“其实,一开始他对我也是极好的。”萧绎脸上浮现出些许幸福的微笑,“他也像我现在对你这般,把我带在身边,陪他读书、下棋,前后也得有好几年的时间吧!回头想想,那也许是我人生里最幸福的日子了。”
袁恪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后来……怎么……”
“这都要怪你的那些叔父们!”萧绎脸上的表情沉了下来,怨愤地说道,“他们嫉妒父皇对我好,竟然合起伙来排挤我,更是勾结朝中大臣屡进谗言,说我有篡逆之心……苍天呐!萧正德叛逃北魏,他都能装作无事发生,不知为何竟然信了他们的鬼话,就此疏远与我!”
“唉……”袁恪心里发出一声轻叹,感慨地说道,“父王不必难过,不是所有人都懂怎么当父亲的。我能生在这个家里,是我的幸运,但是我也听说过,有和我一样瞳生异相的婴儿,一落生他的父亲就想杀掉他,说他长大了会克死自己的父母……你说,这个婴儿是不是更惨呢?”
没错,他说的就是袁绍。
“世人没有经历过像我们这样的苦,怎么能明白我们的难处呢?”萧绎也叹道,“他们总觉得,我是皇子,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怎么还总是郁郁寡欢,矫揉造作?但他们又怎么知道,父皇疏远我,兄弟们排挤我,大臣们轻视我,就连婚姻都是拿来笼络权臣的工具,这样的日子有多难过?”
袁恪看着面色黯淡的萧绎,又为他感到心酸起来,他突然灵机一动,问道:“父王,你有没有想过好好经营荆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