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烟,遮掩了天地一切。
惟有真人的身姿出尘,一如既往得冷凝。
“掌门?”顾白婴皱了皱眉。
“门冬没有骗你。”少阳真人目光沉静,雨水落在他身上,又像是无法接触到他衣袍般轻盈跃开。他看着顾白婴,平淡开口:“杨簪星的命牌已碎,她已经不再是此世之人。”
“轰隆”一声,惊雷从云层中滚下,砸落在少年身上,将他重重击倒在地,他一时没力气爬起来,仰面躺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不信。”
雨水从天上降落,将脏污的血渍从他脸上冲开,少阳真人的声音淡淡地飘进他耳中:“魔头已死,赤华门有琴虫一事作为台阶,不会继续迁怒于你。”
顾白婴哑声开口:“你明明知道她不是凶手。”
“但你以寄魂之术分出一线元魂赠予杨簪星,众人皆知,终究在各宗门心中埋下一根刺。”
“她命牌为何会碎,是被修仙界的人抓到了?不对,真是如此,赤华门的人一定会前来炫耀,不可能如此安静。”
“如今组建除魔军一事迫在眉睫,太焱派也须出力,年轻一辈中,你修为卓绝,各大宗门都很看好。”
“你们没找到她的尸体,那她就一定还活着,命牌碎了算得了什么,说不准是骗骗眼睛的障眼法。”
他二人各说各的,丝毫没有在意对方的话,门冬跪在一边,紧咬嘴唇,心中惴惴不敢开口。
少阳真人道:“当初宗门考核后,麻衣带着你二人赶回宗门,是因为卜算出妖星临世,算起来,正是杨簪星上姑逢山的时间。”
顾白婴的声音沉下来:“她不是妖星。”
少阳真人静静站在原地。山间的风雨飘摇,试图将他衣袍揉皱,然而雨幕不能打湿他的衣袍一分。他依旧整洁、熨贴,如雪白发与四周的暗色格格不入,仿佛九天之上的仙人,永远冷静地置身于红尘之外。
情与爱,于他来说都是累赘,他没有情绪,也没有欲望。
少阳真人望着顾白婴,目光停了下来,似乎有些微微失神,像是透过了顾白婴看到了别的什么人。过了很久,他才开口:“你这不肯服软的性子,真是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听他提到青华仙子,顾白婴怔了一下。
“你母亲当年离开之时,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了青华要庇护你安平无虞,就一定不能食言。”说到此处,他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似乎暗含着某种矛盾,顿了顿,他又道:“杨簪星非天道以内之人,我原以为,借她之手,或许可改写你的命运,可是”
“事到如今,你们的命运牵绊得太深,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是时候该结束了。”
顾白婴敏锐地察觉到少阳真人话中的异样,他看向少阳真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师尊,你想干什么?”
少阳真人垂下眼睛,笼在袖中的掌心渐渐升起一团雪亮光团,猛得拍向顾白婴头顶。
“师尊!”
“掌门师祖!”
“轰隆隆”
巨大的雷声滚过,倾盆大雨将五雷台砸得摇摇欲坠,山林寂静,四周只余门冬低声的啜泣。
少阳真人收回手,看向倒在阵中的人。
“到这里,才是最好。”
冰渊比起昨日,似乎又深了一些。
人若往上爬一寸,这冰渊似乎就往上长一丈,长此以往,实在毁人热情,教人绝望。
青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靠着冰壁上坐着的人却一直没有醒来。
在她四周处,已经开始有了冰窟的雏形,向她逐渐包裹靠拢过去,而已经冻僵的人,身上积起的冰雪又比之前又厚了一层。
她渐渐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人,而更像一具雕像了,沉默地坐在这里,和冰渊中无数千千万万座冰雕没有任何区别。
一道魔元从斜刺中飞来,撞上这人身上,簌簌落下一丁点雪花,又飞快归于沉寂。
深渊中响起巨大铁链摩擦的声音,不姜按住心口,咽下喉间的甜意。
距离簪星昏睡过去,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用魔元之力不断地融解落在簪星身上的冰雪,起先还好,越到后面,能起的作用已经很微弱了,但簪星一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极冰之渊似乎比往日又冷了许多。
听说落入冰渊的人修为越高,冰渊中的寒意也就越重,不姜过去未曾察觉到这一点,因为落入此地的魔修,再如何也比不上天魔血脉的她。而如今簪星进入冰渊,无论是积冰速度,还是整个冰渊的寒冷,都比往日程度更深。
但簪星如今元力尽失,和普通人无异,为何还会对冰渊有这样的影响?难道是因为簪星是鬼雕棠的女儿,拥有魔王血脉,所以被冰渊感受到了?但永远被封存的魔王血脉,还能叫魔王血脉吗?
从四肢覆上来一层刺骨的寒意,不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太糟糕了,不断给簪星渡去魔元之力,令她的损耗很大,偏偏冰渊在这个时候又比从前厉害了很多。不姜自己也有些支撑不住,她开始逐渐感到困乏,而在此地,精神力被冻住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开始频繁且长时间的昏睡。
她看向山壁的角落,在那里,杨簪星这三个字比之前已经深刻了很多。
当它完全的潜入冰壁,字迹清晰刻骨的时候,就是簪星丧命之时,再无转圜余地。
不姜忍了忍,暗中积蓄力量,又朝簪星继续渡力。
青色花开谢几轮,深渊寂静,惟有霜雪一层层无声覆盖,将天地冻碎成晶莹。
有人的动作开始变得迟滞,逐渐僵硬,到最后彻底不动。无数冰雪悄悄地漫上来,巨大深渊中,被漆黑锁链锁着的女人红裙上,原先的艳丽被一层浅淡的冷雾遮盖,变得有些黯淡起来。她指尖微屈,仍是化渡元力的姿态,勾人的双眸却已经阖上。
她成为了一座美丽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