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黑夜过后,就是黎明。
朱六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晚上没有睡过好觉了。对未来的恐惧,对同行者的警惕,对狗剩儿的担忧,都深深折磨着他。
但是昨晚在苏州城西郊的窝棚内,朱六第一次睡了一个好觉,当他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第一缕晨曦照耀在苏州城胥门的城楼上。。
那道光越过苏州城高高的城墙,穿过窝棚的缝隙,照耀在狗剩儿的额头。朱六感觉生命之光又重新燃起。
狗剩儿这个名字取得好,贱名好养活。多少艰难险阻他都熬过来了。这孩子在逃难的路上受了惊吓,一直都不爱说话。最近才慢慢活泼起来,昨天晚上,狗剩儿拉着朱六的衣袖问:“姆妈呢?”
朱六答不上来。
“阿姊呢?”
朱六还是答不上来。可怜的小七,在大灾大难中或许……
不,她一定活下去了。朱六心想,我跟狗剩儿都活下来了,小七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好好的活着。
于是朱六抱住狗剩儿,像孩子他妈过去常做的那样,轻声哼着意义不明的儿歌,拍打着狗剩儿的脊背,跟他一起沉沉睡去。
黎明到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今天的任务是农田清淤,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刘大人说他要亲自带队。朱六很佩服刘大人,他虽然年纪轻,为人轻浮,可是做事雷厉风行,最重要的是说话算话。每个人该干多少活,拿多少工钱,全都清清楚楚,一文都不会少。他官职虽小,可是苏州城里的大官们似乎都很怕他。
跟着刘大人,朱六就很有干劲。
朱六到粥棚领了稀粥喂饱狗剩儿,再把他送到保育院。
狗剩儿揪住他的衣角好一会儿,又乖乖放开了。
“阿爹,今天还有没有炊饼吃?”
“有的,爹爹放工后带给你。”朱六笑着摸摸狗剩儿的头,昨天他出力多,刘大人额外奖了一块炊饼。今天只要肯卖力气,就一定还会有的。
朱六告别狗剩儿,又去粥棚处领了一天的干粮,跟其他壮劳力排好队伍,安静地等着刘大人到来。
天没全亮,刘大人就带着几个随身衙役来了。他一点都没有官架子,手里拿着米糖边走边吃,还会跟认识的人打招呼。经过朱六面前时,刘大人还捶了下朱六的胸口:“昨天很拼命啊,悠着点。喏,下工了带点米糖给那你那猴崽子吃。把你娃养胖一点。”
朱六憨笑着接了。这刘大人虽然长得丑,心真善。
“今天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刘大人说话总是不着调,“苏州城里那帮王八官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还主动给咱们送白面跟猪肉,粥棚已经在料理了。今天干完活咱们就能开荤咯!”
“吼!”一听有肉吃,劳动队伍都沸腾了。
刘大人右臂一甩:“出发!”
一百多号人就跟着他风风火火往西边走去,走了约莫三里地,就到了一座小山的山脚,这里大片的农田都被水淹过,粮食基本绝收。而且田垄都被满溢的渠水冲垮,田里一片狼藉。
众人也不用刘大人招呼,自觉分好地方,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刘大人比较娇贵,走在路上崴到了脚,就找了一块大石头坐着,一个姓章的小衙役给他按腿。
朱六看着郁郁葱葱的小山,山上好像还有好多飞鸟在盘旋。朱六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他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跟刘大人说,那个正在给刘大人捶腿的衙役突然就倒下了。
“嘣!”
弓弦的震动声打破了山脚的宁静。小山上哗啦啦地飞出漫天的麻雀。
所有人都愣住了,有人看清那衙役后脑勺震荡着的羽箭,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山上的密林中,瞬间冒出百十个衣衫褴褛的人,嚎叫着向山下冲来。
他们面目黧黑,身材精瘦,就像一匹匹饿狼。
领头那人半边脸孔都是狰狞的伤疤,看上去就像林中冲出来的恶鬼!
“杀狗官,杀狗官!”
“谁护着狗官一起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