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帝倚在榻上，陷入沉思。

他知道皇后和东姝说得对，萧君琰所为不过是受了晏翎和晏无忧蛊惑，纵然是他自己贪欲过大，可其中大半却是因为涉及争储的原因。

他谋害东姝则完全是应了晏无忧要求，他罪该万死，苏氏的两个子女也罪不容赦。

若真要牵连，苏氏和晏翎都该被处死。

只是帝王掌有生杀大权，他想诛谁的九族就诛谁的九族，哪怕言官天天喊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自古以来也从来没有真的同罪的。

难道他还能把自己九族也全诛了不成？

“大雍朝律法规定，若臣子犯罪导致三族被诛，家中十岁之下幼儿可以免死罪，充为奴籍，家中女眷则一律打入贱籍，并且子孙后代永世为奴为娼。”东姝起身，缓缓跪下，“儿臣觉得这样的惩罚已经算是重刑，足以震慑朝中每一个大臣，也能让那些野心勃勃之人畏惧胆寒，从此约束自身行为。”

若诛九族则不论男女，不论年纪大小，一律菜市口斩首示众，这样杀伐太大，孩子妇孺皆不得免，血流成河只会让人觉得帝王太过冷酷。

崇明帝抬手示意她起身：“既然你替他们求情，朕就允你。”

旨意还没下，随时可以更改。

“多谢父皇。”东姝谢恩，站起身补了一句：“父皇圣明。”

崇明帝道：“苏氏母子暂时先这样，等你大表兄回来之后再说，你觉得呢？”

“全由父皇做主。”

崇明帝阴郁地叹了口气：“几位皇子和公主要都像你这么省心多好。”

皇后做事公正，教出来的女儿也大度宽容，有嫡公主的气度，只是遗憾皇后没有生个皇子……

“父皇不必忧心，家国大事繁重，还需要父皇操心，父皇千万保重龙体。”东姝说着，“儿臣担心母后，今日原是打算留在宫里陪母后用午膳的。既然父皇来了，那儿臣不打扰父皇和母后说话，就此告退。”

自打东姝搬出宫去居住之后，崇明帝这两天几乎很少能看见她，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忽然想起这两天被忽略的事情：“你跟容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

东姝沉默片刻，正想着该怎么说，却听她父皇说道：“容苍那小子朕见过，是个懂分寸的，看起来也颇有傲骨，怎么会心甘情愿做你的侍君？”

东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实话实说：“他说喜欢儿臣，可是儿臣被萧君琰伤得不敢再轻易相信感情，况且他还是舅舅的养子，儿臣不同意，故意让他当侍君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崇明帝听得一阵诧异：“他真的喜欢你？”

“不知道。”东姝叹了口气，“儿臣最近不想理会感情之事。”

“容苍是养子，不是容家亲生儿子，若他真的喜欢你，也不是不能赐婚。”崇明帝若有所思，“况且女儿家年纪耽搁不得，不能因为一个萧君琰就拒绝所有男子的倾慕。”

他没说的是，如今东姝名声受损了很多，像容苍这样身份不错又不受流言蜚语影响还敢喜欢东姝的男子已经不多了，得把握好才行。

但是这话说出来怕勾起东姝的伤痛，崇明帝硬生生憋了回去。

“儿臣知道。”东姝黯然，“儿臣只是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再付出真心，怕再一次被辜负。”

“不用担心。”皇帝摆手，“容苍那小子要是敢辜负你，让你舅舅打断他的腿。”

东姝安静地想着，若容苍真有那份心，只怕舅舅都不一定能管得了他，总觉得他来历不凡。

“反正这件事你好好考虑考虑。”

“是。”东姝点头，“儿臣先告退。”

离开疏凰宫之际，东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站在皇后身侧的于嬷嬷和站在父皇身侧的来喜公公，以及疏凰宫里的众多宫女。

哪一个是容苍安排的眼线？

父皇和皇后谈话，身边能留下的人绝对是信得过的心腹，不担心秘密外泄，那么于嬷嬷和来喜的可能性最大，帝王身侧最忌多舌，所以来喜平日里肯定不能多言多语，做事是深得父皇信任的。

于嬷嬷也是母后最信任的嬷嬷之一。

然而东姝很快摇头，暗自甩去这种可能性，不可能是于嬷嬷和来喜公公。

容苍是三个月前才把人安插进宫的，来喜和于嬷嬷都伺候在父皇母后身边好几年了，这一点不符合条件。

转身踏出殿门，东姝又看到了跪得极为痛苦的晏无忧，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说什么，连目光都没有在她身上逗留太久，很快踏下殿阶，走出疏凰宫。

“刚才你们在母后的宫里有没有见到眼生的面孔？”东姝回想着母后身边那几个宫女，好像也没有面生的，于是问青溪和凌珑她们，“最好是三个月前不曾在母后宫里服侍过，这两三个月才被调过来的宫女。”

青溪想了想：“方才属下仔细留意过，皇后宫里的宫女至少都是在疏凰宫服侍半年以上的，没有新人。”

冷霜和偃月也跟着点头：“属下也没发现可疑之人。”

东姝点头：“嗯。”

容苍既然要安插人手，怎么可能轻易被人看出来是谁？可父皇和母后谈话时，殿内应该没有别的人。

容苍安插的那个眼线究竟藏身于何处？

东姝皱眉，忍不住有些微恼。

“殿下不是要留在疏凰宫陪皇后一起用膳？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一道耳熟的声音响起，东姝转头，看见容苍从身后走上来，不由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后宫之地，男子竟能随意踏入？

“我是来给皇后姑姑请安的，禀报了禁军统领，不算违反宫规。”

东姝眸心微细：“禁军统领是二表兄，你倒是懂得利用——”

“公主殿下冤枉我了。”容苍无辜地笑了笑，“我有正当的理由，二哥陪我过来并不违反宫中规矩，但是我要见到皇后，则必须由疏凰宫的人进去通禀，皇后若答应见我，我这便是正当的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