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用过晚饭后,李王氏把儿子媳妇都叫到堂屋去,把下午发生的事儿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又说了一遍,抹着泪儿数落,“她大姑家里够难了,为了给梨花过百天儿,还是东借西借的凑了十来个鸡蛋,我这当娘的心疼闺女,贴补她两个鸡蛋,老二家的就当众撕扯我的脸……”
老李头闷着喝水不说话,脸儿黑黑的。
三姑海英在一旁补了一句,“大姐是抹着泪儿走的,说以后再也没脸回娘家了。”
李家老二李海峥脸霍的转过去,盯着许氏看。许氏被他盯了打了个寒颤,大声辩解:“要不是娘赖我偷了鸡蛋,我能那么气?!”
李家老三黑着脸儿,猛的一拍桌子,额上有青筋隆起,“说话就说话,你嚷嚷啥?!”
老二回头撇了老三一眼,“爹和大哥还没说话呢,你急啥?她就是再有错儿,也是你嫂子!”
李家老三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老大李海歆在身后喝斥:“老三,回来!”
见老三身背着身子不动,跳下凳子,三步并作两步,把他拉扯回来,“我说话你不听,非得让咱爹发话?!”
看看老李头还是没说话的意思。
老大叹了口气,把老三按到椅子上,才朝着老二说,“不管因为啥,春峰娘今天做的就是不对!你们现在赶紧的趁着天还不晚,去张家村走一趟,给海青赔个不是。老二陪着春峰娘一块儿去!”
又转头朝着李王氏说,“娘再给备二十个鸡蛋,让老二带去。……都是一家人,为了这么点东西,吵翻天了,不是让人家看我们李家的笑话?”
老李头“嗨”了一声,站起身子,“就这么着吧,照老大说的办!”
许氏一听大哥让她去给张家村给大姑子赔不是,登时恼了,“呼”的站起身子,刚要说话,被李家老二拽着就往外走。
等这两人出了门儿,李王氏才从鼻子孔里发出一声轻哼,对着海棠说,“看看,当着你爹和你大哥的面儿,她还敢给我撂蹶子!”
李海歆叹了口气,对着李王氏道:“娘,春峰娘是有些好吃嘴,可没抓着的事儿,你也不能硬往她头上扣。”
李王氏撇了撇嘴,把脸儿扭到一旁不说话。
何氏叫海英,“走,咱去西间儿捡二十个鸡蛋,让你二哥他们带过去。”
正十五的月亮,圆盘似的挂在天边儿,把地上照得明晃晃的。李家老二套了牛车,强拉着许氏带着二十个鸡蛋去张家村。
送走老二两口子,老大两口子进了屋,趁着月色何氏进北间看了看孩子们,两张大炕上五个孩子睡得香甜,梨花被老大春桃护在里侧睡得很安生。
何氏笑了笑,心想着五丫能跟春桃睡习惯了,她夜里也好得点空子做做针线,就没抱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
李海歆黑着脸儿坐在炕沿儿上生闷气,何氏笑了笑,开解他,“梨花大姑也不是小气记仇的人,老二家的这一去,面子全了,日后还能真不回娘家?”
说着替他解了衣衫,又去打了水来,蹲下来替他洗脚。何氏的手常年做家务活,又忙地里活,粗糙得厉害,手上干皮遍布,一下下轻刮过他的脚心,有些痒,痒到心底便是酸酸的。
李海歆弯腰抓住那双手,低叹,“孩子娘,这些年辛苦你了。”
何氏的眼一热,别过头去,把手抽出来,继续洗着,“今儿这是怎么了?”
李海歆不言语。他本就是沉默的性子,这会儿更有诸多感慨堵在心头说不出来。
有微熏的春风和着春天的草木花树气息溜着窗缝儿钻进来,豆大点的油灯被吹得忽闪忽闪的,把低头认真洗脚的女子侧脸映得一明一暗。何氏今年三十岁,曾也是十里八乡远近有名的一朵花儿,若不是李家村李海歆本家爷爷与何氏父亲一道儿做过生意,又出面保媒,何氏也不会嫁到李家来。
时光如水,一晃快十四年了,曾经娇俏温婉的少女,如今只剩下苍白愁苦的容颜和眼角细密密的鱼尾纹。
何氏洗完时,李海歆还在发愣。她笑了笑,准备端水出去倒了。
被李海歆一把拉住,按她坐在炕上,“我也替你洗一回。”
何氏愣了一下,然后掩口而笑,“我今儿可是托了老二家的福。”
李海歆笑了笑,不说话。默默给何氏洗完脚,出门倒了水。
明晃晃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子投射进来,在炕前照出一大片月白。远处,有谁家的驴使劲儿的叫唤着,衬着乡村的明月春夜更加静寂。
半晌李海歆动了动身子,问:“孩子娘,你说咱们分家咋样?”